第23章(2 / 2)

「我一开始以为钱会藏在那张书桌的后面。於是我用手电筒照着拉开每个抽屉。所有的抽屉都没上锁。这也没什么奇怪,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的!这让我更加感到奇怪——怎么可能书桌里不塞满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重要文件可能会锁在银行的保险柜中或你私人的保险柜里,你不可能把文件锁在书桌的抽屉里,毕竟真碰上小偷是一定会想办法撬开的。可是我拉开的那些抽屉里,没有橡皮筋、没有回形针,没有铅笔,没有钢笔,没有便笺纸,或其他一些杂物——书桌不就是放这些东西的吗?我当时真的是满腹疑心。也正是那个瞬间,我下定了决心。我可以看到图书馆对面,看到外祖父房间的门。我慢慢地朝那扇门走过去。终於要见到他了……面对面地见到那让人憎恨的外祖父。

「我在脑海里想象相遇的画面。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但还是跟冰块一般坚硬、刻薄、冷酷。我一脚踢开房门,拉亮电灯,然后他会看到我。他会倒抽一口气!他会认出我……他一定知道我是谁,只要看我一眼就会知道。然后我会说,‘我来了,外祖父——你认为不应该出生的外孙来了。而在楼上北边的一个上锁的房间里,我还有两个妹妹。曾经我还有一个弟弟,可他现在死了——而你也是害死他的元凶之一!我当时已经想好了这些,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场能不能说出来。我想如果是你,你肯定会大喊着说出这些话——凯莉也会是一样的反应,如果她有足够的词汇表达自己的话——但是你肯定是能够表达出来的。不过我可能还是会说出这些话,哪怕只是为了看他脸部抽搐,或者他会流露出悲伤,哀痛,又或是怜悯……当然可能性更大的是对我们竟然一直活在世界上的愤慨!我知道这些,我无法再忍受一分钟被囚禁的生活,无法接受凯莉跟科里一样死去。」

我屏住呼吸。他胆子好大,竟然敢直面那令人讨厌的外祖父,哪怕他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或者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我屏气等待克里斯告诉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想来个出其不意,但我又觉得不应该表现得这样胆小,应该更大胆一些——於是我抬起脚猛地踢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结果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想打手电筒。於是我在墙上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结果却没找到。我只好打开手电筒射向前面,看到的是一张白色的医院里面的那种床。我盯着看了许久,因为眼前是我从未想过会出现的画面——蓝白色条纹的床垫从中间叠起放在那儿。空无一人的床,空无一人的房间。没有奄奄一息的外祖父,没有看到他吊着最后一口气,或身上连着各种让他保命的机器——我感觉肚子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卡西,我没看到他,我原本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他。

「离床不远的角落里放着一根拐杖,拐杖旁边放着那辆我们曾见他坐过的闪亮轮椅。那轮椅看着很新——他肯定也不常用。房间里除了两把椅子,就只剩下一个单独的梳妆台这一件家具……而且梳妆台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刷子、梳子,什么都没有。那个房间跟妈妈离开的套房一样干净整洁,只不过这个房间更简陋而已。外祖父的这个病房感觉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空气沉闷。台面上落了很多灰尘。我转了两圈,想找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带着满心的愤怒和沮丧,我跑回到图书馆,开始找妈妈曾跟我们提过的那幅特殊的风景画,她说那幅画后面是一个保险箱。

「我们在电视里看过很多次小偷开保险柜,只要掌握方法就很简单。只需要用耳朵靠近密码锁,然后缓慢旋转,仔细听那一声咔嚓的响声……再数转了几下……我当时在心里盘算。然后就能知道数字并正确地拨号——接下来,呼啦!保险柜就将被打开。」

我打断他:「外祖父,他为什么不在床上呢?」

然而克里斯好似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样:「我站在那里,仔细听着,终於听到咔嚓的响声了。我在心里想,如果真的够倒霉,说不定保险柜开了,但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然后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卡西?我确实听到了咔嚓的响声,可我却数得不够快!但我还是抓住转动密码锁顶轮的机会,想着说不定可以靠运气按照正确的顺序选出正确的数字。然而保险箱终究还是没开。我听到了咔嚓的响声,但我不明白。百科全书并没有教我怎么成为一个好小偷——我想这肯定是天生的才能。於是我开始往四周寻找,想找一个够细够强韧的东西插进锁中,想着挑断里面的弹簧来开锁。卡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真该死!」我嚷道,真够衰的。

「没错!我只好迅速躲到沙发后面,趴平在地上——这时我想起我的手电筒还落在外祖父的小房间里头。」

「天哪!」

「是啊,我想我死定了,但我还是没有出声,只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进了图书馆。那个女的先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很甜。

「‘约翰,’她叫道,‘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听错!我真的听到这间屋子有动静。’

「‘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一个男人粗声回道。他肯定就是约翰了,那个秃头管家。

「那两个拌嘴的人随便看了一下图书馆,便朝小房间走去,我屏住呼吸,心想这下肯定会发现我落下的手电筒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发现。我想或许是因为约翰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女人身上吧。正当我打算起身离开图书馆时,他们又回来了,不过也算天助我,他们进来之后直接就在我之前藏身的那个沙发上躺下了。我用手枕着脑袋,打算打个盹儿,知道你肯定急死了,在想我为什么还不回来。不过我知道你没有钥匙,所以也不担心你会出去找我。幸好当时我没有睡着。」

「为什么?」

「你听我说嘛,卡西。‘你看,’那个约翰回到图书馆在沙发上坐下之后,说,‘我不是说了这里没人吗?’他不无得意地说,似乎很高兴。‘说真的,莱维,’他继续说道,‘你就是太紧张了,这样子可少了很多乐趣。’

「‘可是,约翰,’那个女人又说,‘我真的听到声音了。’

「‘我说了,’约翰回答说,‘你总是听错,就今天早上你还在说阁楼上有老鼠,还说多么多么吵。’说着,约翰忍不住地笑了,笑得很小声,我想他肯定是对那个漂亮的姑娘做了什么事情,才让她也跟着发出傻笑。如果说那是抗议的话,我反正是没怎么看出来。

「接着那个约翰又说,‘那个老婊子正在灭杀阁楼上的小老鼠。’

「‘也是。’莱维说,‘她真的是个刻薄的、铁石心肠的老女人,跟你说吧,我一直觉得老头子比她好一点——至少他还懂得怎么微笑。可她——她压根儿就不会笑。我好多次进到这间房间打扫,都发现她在他房间……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盯着那张空床,脸上是那种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觉得大概是幸灾乐祸吧。他死了,她活得比他久,而现在她自由了,没有人再把她赶回去或者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上帝啊,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忍受彼此的。不过现在他死了,而她得到了他的钱。’

「‘是啊,她确实得到了一些。’约翰说,‘但那些钱其实也都是她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而她女儿,马尔科姆·尼尔·佛沃斯的百万美元财产全都由她继承了。’

「‘嗯,’莱维说,‘那个老巫婆,反正她也不需要更多钱。也怪不得老头子把整个庄园留给女儿。毕竟她忍受了那么多,旁边明明有护士伺候着,老头子却非得要她伺候。对她就跟对待奴隶一样。不过她现在也同样自由了,嫁了那么年轻英俊的丈夫,自己也同样年轻貌美,还继承了巨额财产。你说要是能成为她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些人啊就是运气好,而我……我从来都没什么运气。’

「‘那我呢,莱维,亲爱的?你不是有我吗——至少在我碰到另一个美丽姑娘之前,我还是爱你的。’

「而当时我就躲在沙发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震惊到麻木。我当时感觉都要吐了,然而却还得听那对男女不停地说啊说。我想站起来赶紧回到你和凯莉身边,趁早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可我被困在那里。我一动,他们就会看见我。而那个约翰,他跟外祖母是亲戚关系……是她的第三个表弟,妈妈曾经跟我们说过……尽管我觉得表弟不表弟的并没多大关系,可那个约翰显然是外祖母的心腹,不然她不会让他随意使用自己的车。卡西,你见过他的,就是那天那个穿制服的光头男人。」

我当然明白克里斯说的是谁,但我只是躺在那里,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克里斯有些犹豫,微微退开了几步,盯着我的脸。「卡西,你没在听吗?我费这么大劲儿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没听到吗?」

没听到?我当然听到了,一字不落。

他拖了好长时间才去偷妈妈的珠宝。而他应该早听我的,趁早把那些东西都拿回来。

结果,妈妈和她的老公又开始了一趟旅行。这算什么新闻呢?他们一直都是那样来来又去去啊!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栋房子,对此也不能怪他们,我们不也准备做同样的事情吗?

我蹙着眉头,用怀疑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克里斯。显然他还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我。他还在保护她,他还爱着她。

「卡西。」他说,声音撕扯着。

「没事的,克里斯,我不怪你。也就是说,我们亲爱的可爱的善良的慈爱的妈妈和她年轻英俊的丈夫开始了一趟新的旅行,并且还带上了所有的珠宝,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熬过去的。」尽管出去之后没什么保障,但我们还是要走。我们可以工作赚钱,一定能找到办法养活我们自己,赚钱给凯莉看病,让她好起来。别管那些珠宝,也别管妈妈的无情,说也不说一声地就弃我们而去。其实现在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她的那种自私自利的冷漠。克里斯,为什么掉这么多泪——为什么?

「卡西!」他突然变得生气,泪流满面地转过头盯住我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听我说的话,为什么没有反应?你没长耳朵吗?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们的外祖父死了,他已经死了快一年了!」

可能我真的没有认真听他说,不够认真。可能是他的绝望,让我错过了信息,这一瞬间,我才真正被这一消息击中。如果说外祖父真的死了——那这真是爆炸性的好消息!也就是说,妈妈可以继承遗产了,我们会变得富有,她会打开门放我们出去。现在我们不需要逃跑了。

然而又有一些念头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许多令人绝望的问题——外祖父死的消息妈妈没有告诉我们。她明明知道我们这几年等得多煎熬,为什么她总要让我们在黑暗中等待?为什么?我困惑不已,我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感觉:高兴,兴奋,遗憾。一种古怪的令人麻木的恐惧感赶跑了我的犹豫。

「卡西,」克里斯轻声说,尽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们还要这么小声地说话。她跟我们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凯莉命悬一线,一步步朝科里靠近。她不肯吃东西,失去了另一半——科里,她已经没有生活下去的意愿。「我们的妈妈故意欺骗了我们,卡西。她父亲过世了,那之后几个月就宣读了遗嘱,可她却一直瞒着我们,任由我们在这里腐烂。九个月前,我们就该出去的,我们本可以有更健康的生活。科里本可以活到今天的,如果外祖父一死她就让我们出去的话,或者哪怕是宣读完遗嘱再放我们出去也可以啊!」

我一时无法承受,跌进了妈妈用背叛挖下的深渊。我忍不住地哭起来。

「省点眼泪吧。」可他自己明明刚哭完,「还有一些你没听到,还有……更糟糕的。」

「还有?」他还告诉了我什么?事实已经证明妈妈就是个骗子,是偷走我们青春的小偷,而且她并不打算把继承来的巨额财富跟她已经不再想要不再爱的孩子分享。那天晚上我们不开心,她还跟我们说了那么多安慰的话,让我们期待未来。那个时候她是否就知道或者猜到,自己会成为外祖父让她成为的那样呢?我倒进克里斯怀中,枕在他胸前。「别再跟我说了!我听得够多了……别让我更恨她!」

「恨……你还不知道真正的恨是什么呢。但在我告诉你剩下的事之前,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去佛罗里达,就跟我们计划的那样。我们在太阳底下生活,尽可能让生活更好。我们无须为自己感到羞耻,或者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罪孽跟妈妈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即便你死在我前面,我也会记得我们在这楼上在阁楼的生活。我会看到我们在挂满纸花的阁楼上跳舞,你那么优雅,而我是那么笨拙。我会闻到那灰尘和朽木的味道,会记得那玫瑰一样香甜的味道。

「我们要改变,我们要把不好的坏的东西统统抛掉,留下最好的那一部分。不管未来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们三个都在一起,是一个整体。我们要成长,卡西,无论是身体上、精神上还是情绪控制上。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实现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我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医生,而你要让帕夫洛娃在你面前相形见绌。」

我已经厌倦了这些关於爱的话语,关於未来的种种可能,因为我们仍然被关在这里,仍然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即便是睡着了也还在祈祷。

「真的,克里斯,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告诉我——所以直接说出来吧。说的时候拉住我的手,那样我就能承受你要说的任何事情了。」

可我终究还是太无知,太缺乏想象力——太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