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啊,原来是梦魇……」佩尔曼内德太太重复地说,「他会醒吗?」

汉诺的眼睛虽然睁得大大的,仍然凝视着什么,他的嘴唇虽然继续蠕动着,然而他并没有醒……

「什么?啊……啊……我们不再唠叨了……你说什么啊?」伊达问;佩尔曼内德太太也凑到跟前来听这个小孩子在不安地嘟囔些什么。

「我……走进……小花园……」汉诺含混不清地说,「给我的……小葱……浇壶水……」

「他在背诗呢,」伊达·永格曼摇着头说,「好了,好了!好好睡吧,孩子!……」

「站着个……小矮儿……噗噗地打喷嚏……」汉诺接着说,呻吟了一下。忽然他的面容改变了,眼睛半闭起来,头在枕头上来回滚动,继续痛苦地轻声叨念:

月儿亮光光,

小孩呜呜哭,

时钟敲十二声,

上帝解救我们的痛苦!……

念完了这几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泪珠从他的睫毛后面迸出来,慢慢地滴过他的面颊……这时他醒过来了。他抱住了伊达,眼睛满含着泪水向四面看了看,喃喃地叫了一句「冬妮姑姑」,他似乎平静下来,身体翻腾了一下,便静静地睡下去。

「奇怪!」当伊达又在桌边坐下来以后,佩尔曼内德太太开口说,「他背的是什么诗,伊达?」

「这是他教科书上的,」永格曼小姐回答说,「那里面印有《孩子的奇异号角》,很怪的一篇故事……这两天他刚刚学完这课,他谈了很多关於那个小矮人的事。你听说过这个矮人吗?……真是可怕极了。这个驼背的小人到处都去,打碎锅子,吃掉糖酱,偷走木柴,让人家的纺轮不转,嘲弄人……还有,他也求人替他祈祷!正是这样,他已经深深地印入这孩子的脑子里。他一天到晚地想这个故事。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了两三回这样的话:‘是不是,伊达,他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作恶,不是为了作恶……他是因为心里愁得慌才这样做,可是作完了以后却更愁得慌了……要是我们替他祈祷,他就用不着再做这些事了。’今天晚上他母亲去参加音乐会以前,来看他上床,他还问母亲说,他可以不可以替驼背小矮人祷告……」

「他真替他祷告了么?」

「没有祷告出声来,可是很可能他已经暗暗做了……可是关於另外一首诗,名字叫‘乳姆的钟’的,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只是一提这首诗就哭……这个孩子动不动就哭,而且一哭起来就不停……」

「这首诗有什么悲哀的地方吗?」

「我怎么知道?……汉诺只能背诵开首的地方,就是刚才他在睡梦里呜咽的地方,其他的再也背不下去了……另外还有一部分讲到一个马车夫,三点钟就得从稻草上爬起来,他也是每念必哭……」

佩尔曼内德太太感动地笑起来,但是接着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可是我告诉你,伊达,这不好,他这么多愁善感,我认为不是好事情。马车夫三点钟起来——哎呀,我的老天爷,正因为这样他才是马车夫啊!依我看这孩子把什么事都看得太认真,把什么事都搁在心上……这会耗损他的精神的,我告诉你。你们应该把这件事认真地跟格拉包夫医生谈谈……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把双臂在胸前一叉,头歪在一边,烦闷地用脚尖敲着地板,接着说,「格拉包夫老了,即使不谈这点吧,他虽然心肠好,为人正直、良善……然而谈起他的医术来,我是不很信服他的,伊达。上帝原谅我,如果我说的不对。譬如拿汉诺的神经不安说吧,他做噩梦,从梦中惊跳起来……格拉包夫什么都知道,可是他能做的是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告诉我们这是什么病症;说一个拉丁名字Pavor nocturnus①而已……是的,亲爱的上帝,这倒也很有教益……不是的,他没有什么才能;他只不过是个和善的人,是个家庭的良友罢了。一个有作为的人不是这种样子的,有为的人年轻时就已经崭露头角。格拉包夫也经历过1848年,他那时还是年轻人。可是你想,他当时曾经激动过吗?曾经为自由和正义,为推翻特权和独裁而热血沸腾过吗?不错,他是个学者,可是我敢说,他对於当时的那个荒谬绝顶有关大学校和报刊的联邦法是无动於衷的。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激昂的手势,从来没有一丝越轨的行动……他永远摆着一副长长的笑脸,永远给病人开鸽子肉和法国面包的食谱,如果病情严重的时候,再加上一调羹蜀葵汁……晚安,伊达……哎呀,不全是他这样的人,我相信一定有和他完全不同的医生!……可惜,我没有看见盖尔达……好了,谢谢你,走廊上还有灯,晚安。」

当佩尔曼内德太太向外走,经过餐厅的时候,她打开餐厅的门,向起居间里探了探头,以便向她的哥哥告别。这时候她看见这几间屋子灯火辉煌,托马斯正背着手在里面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