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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梁羽生 33766 字 6天前

第一回

铁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宝马 大盗震虚声

一剑西来,千 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

非魔?

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且收拾,话英堆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

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词 寄 沁 园 春

凉秋九月,北地草衰,有一行人马,正沿着绵亘川陕两省边界的大巴山脉,放马西行。

行在前头的是几个雄赳赳的武师,中间一辆敞篷骡车,坐着一个年近六旬的绅士,皮袄披

风,态度雍容,一骑高头大马,傍着骡车,马上坐着一个剑眉虎目的少年,剑佩琅然作响。

这个篷车中的绅士,正是卸任的云贵总督,名叫卓仲廉,他人如其名,虽然历任大官,

尚算清廉。可是俗语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他是总督。他不必如何贪

污,那钱粮上的折头,下属的送礼,也自不少。所以卸任回乡,也请了几个出名镖师,随行

护送。

那个剑眉虎目的少年,却不是镖师,他之随行,另有一番来历。原来卓仲廉原籍 北,

阀阅门庭,簪缨世第,只是旺财不旺丁,数代单传,他只有一子一孙,儿子名唤卓继贤,在

京中为官,做到了户部侍郎之职,孙儿名卓一航,幼时随父赴京,算来今年也该有十八九岁

了。卓一航自小聪明过人,祖父对他十分怀念,这回辞官归里,也曾修书儿子,叫他送孙儿

回乡。不料孙儿没来,这耿绍南却拿着他儿子的信来了,信上说,孙儿正在苦读待考,不能

即回。这耿绍南乃是孙儿的同窗,颇晓武艺,适值也有事要到 西,请大人带他同行,两俱

方便。卓仲廉和他闲谈,发现他对书诗并不甚解,心里想道,书生学剑,武艺好也有限,还

暗笑他是个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的平凡少年,不料请来的几个出名镖头,对他都十分恭敬,

这却不由得卓仲廉不禁大为诧异。

其时是明万历四十三年,满洲崛起东北,时时内侵,神宗加派「辽饷」达田赋总额二分

之一以上,全由农民负担,加以西北地瘠民贫,盗匪纷起,所以卓仲廉虽聘有镖师,并有亲

兵护送,也不得不提心吊胆。

这日正行过巴峪关,山边驿道上忽驰过两骑快马,前行的几名镖师,齐都变色!

耿绍南泼喇喇一马冲上,小声问道:「怎么?」老缥头道:「那是西川双煞。」耿绍南

道:「哦,原来是彭家兄弟,他们的铁砂掌下过几年功夫,要留心一点。」双煞快马过后,

并不回头,老镖师道:「不像下手做案的模样。」耿绍南微微一笑,勒住绳 ,等骡车赶

上,淡然的对卓仲廉道:「老大人万安,没有什么,那只是两个小贼。」又过了一会,背后

又是三骑快马,绝尘掠过,对卓家的箱笼车辆,连正眼也不瞧一瞧,老镖头诧道:「怎么龙

门帮的三位舵主,都同时出动,莫非是绿林道中,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耿绍南傲然说

道:「管他什么录林道不绿林道?若来犯时,我不用手上的兵器,只凭这一张弹弓,也要打

得他们落花流水。 」镖师们唯唯诺诺,一味奉承,卓仲廉见他神色倨傲,暗道,这少年好

大口气。心中颇为不悦。

车辆马四继续西行,黄昏时分,已将近强宁镇外的七盘关,山道狭窄,这七盘关乃川

边界一个险要所在,它倚山面河,两岸悬砦高达百丈,下面的河水给峭壁约束成只有五六丈

阔的急流,在山谷中奔腾而出,宛若万马脱 ,水花溅成浓雾。一行人走出山口,见前头半

里之地,有一骑白马缓缓而行,马上人一身白色衣裳,配着白马,更显得潇 脱俗。卓仲廉

道:「这人好似一个书生,孤身无伴,好不危险。我们赶上前去与他同行如何?」耿绍南摇

了摇头,猛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声,六七骑快马自后飞来,霎忽掠过车辆,前面那白马少年正

是到狭窄的山口,老镖头惊道:「还不快让,撞上了那可要糟。」话声未了,山坳那边又是

尘土大起,十余四健马也正向这边冲来,两边马队,把少年夹在中间,眼看就要撞上,卓仲

廉不禁失声惊呼,却猛听得那少年大叫一声,白马忽然腾空而起,疾似流星,竟然跃过了五

六丈的急流,飞越河面,到了对岸。这两帮马队,骑术精绝,急驰之下,突然猛的勒马,两

伙汇成一伙,拨过马头,拦住了前面的山口。

耿绍南一马飞前,抱拳说道:「好汉们请借路!」为首一个虯髯汉子叫道:「凭什么要

我们借路?贪官之财人人可得。」耿绍南道:「须知他不是贪官。」另一个匪首叫道:「要

借路也不难,把箱笼行李留下便可!」耿绍南一言不发,突然取下背上的铁弓,嗖嗖嗖一连

数弹,把抢上来的人一齐打倒,那虯髯汉子哈哈大笑,耿绍南弃弹换箭,呼的一箭,把盗党

中的一面黑旗射断,那虯髯汉子,这才勃然变色,疾冲数丈,大声叫道:「你知不知道绿林

规矩?」耿绍南更不打话,弹似流星,冰雹骰的向那汉子打去!

那虯髯汉子疾若飘风,一口厚背赤铜刀左挡有磕,把冰雹般射来的弹子,磕得四面纷

飞,宛如落下满天弹雨,耿绍南越打越急,那汉子渐惭有点手忙脚乱,盗党中一个浓眉大眼

的汉子喝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取下一张弹弓,嗤嗤数声,忽然发出几道深蓝色的火

焰,交叉飞来,耿绍南一张弹弓,不能两用,打落了迎面而来的「蛇焰箭」,却不能挡住射

向卓家箱笼的火箭,「蓬」的一声,大车上一只厚 布袋竟然着火燃烧,哗啦啦倒下了一堆

白花花的银子。那虯髯汉子摇了摇头,面山显然露出失望的神气,耿绍南弹似连珠,施展出

「八方风雨」的神弹绝技,虯髯汉子猝不及防,卜的一声,左手关节竟给弹丸打中,一个箭

步跳出圈子,忽然抱拳叫道:「武当山神弹妙技,果然名不虚传,咱弟兄走了眼.多多得罪

了!」那发蛇焰箭的汉子也翻身跨上马背,高声叫道:「紫阳道长之前,请代咱弟兄问候,

就说是火灵猿和翻山虎谢他老人家当年不杀之恩吧?」说完之后,一声胡哨,手下早扶起了

受伤的同伙,退出山谷。

耿绍南放下弹弓,仰天大笑。忽然背后有人说道:「阁下真好弹弓!」耿绍南愕然回

顾,竟然是那白马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对岸纵马过来,众人刚才紧张忙乱,竟没觉

察。耿绍南道:「雕虫小技,贻笑方家。」白马少年笑道:「我那里是什么方家,只靠着这

四马还算不错,才逃了大难。」卓仲廉下车端详那白马少年,见他马背空空,毫无行李,说

话文诌诌的,完全是个书生模样。因问道:「足下可是出门游学吗?现今路途不靖,跋涉长

途,危险得很呀。」白马少年躬身答道:「晚生在延安府入学,急着要回乡赶考。老伯台

甫,不敢请问。」卓仲廉微笑道了姓名。白马少年惶恐说道:「原来是乡先辈卓老大人,失

敬,失敬!」自报姓名,叫做王照希,两人谈得很是没缘,王照希道:「晚生孤身无伴,愿

随骥尾,托老大人庇护。」耿绍南眨了几眨眼睛,卓仲廉年老心慈,慨然说道:「彼此同

行,那有什么碍事?足下何必言谢。」竟自允了。耿绍南冷冷说道:「阁下一介书生,竟骑

得这四神驹,实是可佩。」王照希道:「这四马乃是西域的大汗马种,名为照夜狮子,虽然

神骏,却很驯良。」西北多名马,普通的人都懂骑术,卓仲廉虽觉这四马好得出奇,也没疑

心。

卓家聘来的那几名镖师刚才一直护着车辆,这时都已围在耿绍南身边,等卓仲廉的话告

一段落,忽然齐向耿绍南下拜,那老镖头执礼更恭,半屈着膝,打个千儿话道:「老朽眼

拙,虽然早已知道耿英雄是个大行家;却还不知耿英雄竟是武当高弟,老朽要请耿英雄赏口

饭吃!」卓仲廉听了,楞然不解。

耿绍南微笑一笑,把老镖头双手扶起,说道:「耿某不才,既然挑起梁子,那就绝不会

中途撒耿绍南微笑手,耿某此来,不是保镖,而是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老镖头,请你放

心。」卓仲廉听得益发纳罕。

原来这耿绍南并非读书士子,而是当今式当派的第二代弟子。武当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

山北斗,声威甚大。武当派的掌门人紫阳道长,武功卓绝。他和四个师弟:黄叶道人、白石

道人、红云道人、青 道人,合称「武当五老」,门下弟子,数以百计,这耿绍南乃白石道

人的首徒,在第二代弟子中,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刚才拦路打劫的那个虯髯汉子,名叫翻山虎周同,那浓眉大眼的汉子,则叫火灵猿朱宝

椿,同是川 边境的悍匪,武功还在西川双煞之上。武当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所以历代相

传,定下两条规矩:一不许作强盗,二不许作镖师。耿绍南以武当门人的身份,替巨官护送

行李,那是极少有之事。老镖头一来怕火灵猿的同党报复,二来实在猜不透耿绍南的来意,

所以才说出那一香话,将耿绍南套住。

卓仲廉这时才晓得耿绍南身怀绝技,不明自己的孙儿怎样会结识如此异人。只有再三道

谢。耿绍南神采飞扬,对卓仲廉也显得颇为傲岸。卓仲廉想查问他和孙儿结识的经过,他往

往盼顾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那白马少年王照希却显得十分文静,一路上对卓仲廉和耿绍南都执礼甚恭。走了两天,

已过了强宁,将到阳平关了,沿路上不绝有形迹可疑的人物,三三五五,或乘快马,或策骡

车,在驿道上出没。老镖头一看就知是踩底跟踪的绿林人物,整整两天,提心吊胆,幸得一

点事情都没发生。过了阳干关后,那些形迹可疑的人物忽然都不见了。这晚,来到了大安

驿,卓仲廉道:「明日过了定军山,前面便是坦途了。」镖师们也松了口气,只有耿绍南却

显得特别紧张,和在路上的闲适神情,完全两样。

一行人在镇上最大的客店安歇,白马少年王照希忽然对卓仲廉深深一揖,朗声说道:

「晚生一路上多承庇护,不敢欺瞒,晚生有些厉害的仇家,一路跟踪,若然逃得今晚,便可

无事。今晚万一有风吹草前,老大人不必惊恐。只要挂起云贵总督的灯笼,大半不会波

及。」卓仲廉吃了一惊,心想老镖头曾再三叮嘱,在路上只可扮作客商,千万不能抬出官

衔。事缘绿林大豪,最喜欢劫掠卸任大官。自已只道这少年乃是一介书生,那料他也是江湖

人物。自已和他非亲非故,知他安的什么来意!正在踌躇,耿绍南双眼一翻,抢着答道:

「事到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危!足下意思,老大人一定照办!咱们彼此讲明,大家可要

合力齐心,同御今晚劫难!」

王照希微微一笑道:「那个自然。」在客店里自己占了一座花厅,当中摆了一张紫檀香

桌,叫店家烫了两大壶陈年花雕,桌上插着两枝明晃晃的大牛油烛,随手把马鞍和踏蹬丢在

墙角,对耿绍南道:「你们躲到两边厢房里去,非我呼唤,切勿出来。」老镖头与耿绍南见

他行径奇怪,竟是见多识广,也摸不透他是何路道。

朔风鸣笳,星横斗转,夜已渐深,万籁俱寂,王照希独坐厅中,凝神外望,动也不动,

卓家自卓仲廉以下,都不敢睡,老镖头道:「难道他就这样的坐到天明?」耿绍南忽然嘘声

说道:「禁声,有人来了!」

端坐着的王照希突然把酒壶一举,大声说道:「各位远来,失迎,失迎!」门外大踏步

的走进了四条大汉,为首的双目炯炯,旁若无人,朗声说道:「朋友,省事的快跟我去!」

王照希笑道:「什么事啊!」那大汉面色一沉,正想发作,忽见厢房外悬着云贵总督官衔的

灯笼,吃了一惊,喝道:「你是做什么来的?你不是……」王照希截着说道:「保镖来的,

各位看在小弟初初出道,不要砸坏我的饭碗,别处发财去吧。」那汉子「哼」了一声,骂

道:「你看错了人!」双臂一振,猛的向厢房扑去。

房中的卓仲廉失声说道:「这是京中的锦衣卫。」原来锦衣卫乃是朝廷的特务机关,这

为首的汉子是锦衣卫的一个指挥,名叫石浩,卓仲廉以前在云黄总督任内之时,手下一个官

员犯了案件,京中派锦衣卫来提解犯官,正巧就是这石浩率领,所以认得。

说时冲,那时快,石浩一个箭步跳近厢房,耿绍南自内窜出,右臂一格,喝道:「什么

人?敢惊老大人的驾!」双臂一交,两人都给震退几步。卓仲廉急忙叫道:「石指挥,是卑

职在此,可是皇上有什么圣旨要宣召卑职么?」在明一代,皇帝对付大臣素来残酷寡恩,常

常因一点小事,就给锦衣卫提去凌冲处死,卓仲廉刚刚卸任,还担心皇帝是要将他解京,声

调都颤抖了,石浩凝眸一看,依稀认得,叫道:「果然是卓老大人在此?小的捉拿钦犯,无

意冒犯,请多多包涵恕罪!」又笑道:「皇上对卓大人甚是关怀,常常提起,说卓大人是个

好官。」卓仲廉惊魂稍定,急忙作揖请他喝酒。石浩道:「卓大人这样客气,折死小的了。

小的圣旨在身,不敢久留,老大人包涵则个。」率领三个锦衣卫退出,临行前对耿绍南和王

照希深深看了两眼,大声笑道:「卓大人请的这两个保镖,真是硬得很啊!」

石浩走后,耿绍南一看,只见地上十来个足印,深陷半寸有多,冷笑说道:「这些奴

才,就是喜欢炫露武功,那比得上我这王贤弟深藏若虚。」房中的卓仲廉忽然急声叫道:

「耿贤侄,快来,快来?」

卓仲廉老於 海,惊魂稍定,蓦然想起:京中的锦衣卫,追踪至此,那白马少年必定是

个重要钦犯,自已受了他的利用,做了钦犯的挡箭牌,日后被皇上查知,这可是抄家之罪。

这时也顾不得交浅言深,急忙把耿绍南招来,悄悄说了。耿绍南冷冷一笑,说道:「这个我

早已看出。」卓仲廉尚待说话,他已翩然走出。

厅堂上烛影摇红,王照希大杯大杯的喝酒,耿绍南面色一沉,嘿嘿笑道:「贤弟,你真

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愚兄佩服之至!」王照希道:「耿兄不必发怒,小弟是不得已而为

之。」耿绍南双眼一转,倏地一手抓来,低声喝道:「你胆敢把我武当门人戏弄?」王照希

肩头一侧,耿绍南左掌呼的一声,打在他的胸上,王照希微微一笑,肌肉陡然一缩,耿绍南

的手掌竟然滑过一旁,王照希仍然端坐椅上,若无其事。耿绍南不由大吃一惊,左手擒拿,

右手点穴,一招两式,猛然发出,这是武当派大擒拿手的三十六式之一,王照希坐在椅上,

看来万难逃避,那料耿绍南左手先到,他横肘一撞,闪电般的把擒拿手化开,右手一举,又

把耿绍南的右肘托起,低声喝道:「耿兄,你我且慢动手,强敌已经来了!你我合则两全,

分则两亡!」耿绍南凝神一听,远处隐有啸声,面色变道:「你捣什么鬼?去了一批,又来

一批。」王照希笑道:「这回来的是真正的强盗,实不相瞒,川 边界最厉害的五股大盗,

今晚都会到此!」耿绍南怒道:「卓大人并没有多少银子,你们何必这样小题大作,里应外

合?」王照希笑道:「你当我是内应么?他们要劫的是我,不是你的什么卓大人,不过他们

若顺手牵羊,劫了小弟,再劫你们,也说不定。」耿绍南半信半疑,心里暗道:你肩无行

李,两手空空,劫你作甚?王照希忽又沉声说道:「赶快退回厢房去,把有官衔的灯笼取

下,也许不会殃及鱼池。」耿绍南一阵冲疑,王照希忽然站起,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耿

绍南不由得点了点头,疾忙退下。

过了片刻,啸声越来越近,王照希把大门打开,门外涌进了十多条汉子,高高矮矮,站

满一屋,耿绍南一看,龙门帮的三个舵主也在其内。老镖头在里面吓得面青唇白,悄悄说

道:「这回糟了,来了三批最厉害的强人,除了龙门帮外,还有大巴山黑虎岩的方氏兄弟,

和定军山的麦氏三雄。」耿绍南道:「还有两批未到哩,你等着瞧吧!」

定军山麦氏三雄的老大麦逢春站在当中,双目一扫,桀桀笑道:「真有你的,金珠宝贝

藏在那里?还不快拿出来?是不是混在那狗官的行李里了?」王照希朗声说道:「麦老大,

你也是老於江湖的了,难道这也看不出来吗?久闻大名,不过如是。不必动手,你已输了一

招了!」说罢哈哈大笑。

龙门帮的总舵主屠景雄打了一个哈哈,翘起拇指说道:「老弟,真有你的?你拿出来,

让咱们见识见识,咱们好好交个朋友。」王照希绶缓起立,将放在墙根的马鞍一把提起,放

在紫檀桌上,只听得木桌吱吱作响,拔出佩剑,轻轻一削。那马鞍原是黑黝黝的毫不惊人,

任何人看了都以为这是漆木马鞍,那料一削之下,顿时金光透露,铁皮里面包的竟是十足的

赤金,上面还镶嵌有十余粒滚圆的猫儿绿宝珠,金光宝气,幻成异彩。麦氏三雄面面相觑,

做声不得。

原来有经验的绿林大盗,一看行李客商,便能测知他有多少金珠财宝,百不失一,川

边境的五股强盗,跟踪王照希已有多日,看他马蹄踏处,尘土飞扬,分明是负有体积小而质

量重的金珠重宝,但却看不出他藏在何处,谁也料不到原来是包藏在马鞍之中。

王照希哈哈一笑,提起了一个踏蹬,朗声说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小弟没什么敬

意,这个踏蹬,就送与川陕边界的道上同源,算个小小的礼物吧!」绿林群雄面面相觑,麦

逢春沉声说道:「你行,咱们认栽了!」不接踏蹬,转身便走。

耿绍南在厢房里偷瞧,刚松得口气,看那麦逢春方走到门口,忽然外面桀桀怪笑,人影

一闪,走进了一个矮胖老头,吸着一根大早烟管,吐出一缕缕青烟,怪声说道:「好哇,不

待我来,你们便分赃了吗?」麦逢春道:「邵大哥,咱们栽了。」矮胖老头烟袋一指,道:

「什么栽了,俺早瞧出他马鞍裹有鬼,你们的话我全听到啦,我可不是叫化,想施舍我一个

踏蹬吗?那可不行!」

耿绍南在里面瞧得分明,他虽和矮胖老头未会个面,但看他神气打扮,已知他是陕南的

独脚大盗邵宣扬,他的烟管乃是一种罕见的外门兵器,可作点穴厥,也可作五行剑,是江湖

上的成名人物,不想他却这样无赖。

王照希微笑说道:「邵老爷子,你是我的前辈,这个马鞍,孝敬你老,本也算不了什

么,无奈我还有一位朋友,他说不肯。」邵宣扬道:「那位朋友,请出一见。」话声未了,

房里倏的冲出一人,接口说道:「武当门人耿绍南拜见各位前辈。」

邵宣扬眼珠一溜,道:「你是武当门下?咱们亲近亲近。」伸手一拉,三指一扣,暗藏

分筋销骨的厉害手法,耿绍南掌心向上一接,手腕一转,用出武当派事法中的「三环套

月」,把邵宣扬的手法解了,邵宣扬左掌忽地朝他肩头一按,说道:「好啊!」耿绍南卸了

一步,丹田一搭,气达四梢,双臂一抱,左肘微抬,用出一招「渔夫晒网」,又把邵宣扬的

擒拿手拆了。邵宣扬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武当门下!」

耿绍南显了两手武当绝技,顿时把邵宣扬惊着。本来论到武功,邵宣扬还在耿绍南之

上,但武当派乃武林正宗,盛极一时,绿林好汉无不忌惮。邵宣扬向后一跃,发话道:「足

下何苦趁这淌浑水!」耿绍南道:「什么浑水?我们同属一伙。金子是小事,武当派的威名

可不能在这儿折堕。」邵宣扬干笑雨声,忽然说道:「武当门人从不保镖,也从不为盗,你

怎么能与他同伙。」耿绍南道:「江湖之事,人人管得,你恃众聚劫,落在我的眼内,我便

不容。」邵宣扬笑道:「是你师父叫你管的么?为什么只派你一个人来?」耿绍南道:「路

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必师命?」王照希急忙使了一个眼色,耿绍南猛的醒起,接着说道:

「武当第二代弟子在陕西聚会,正想与你们武林中有头有面的人物一见。」邵宣扬怔了一

怔,他本打算若只是耿绍南一人,便索性把他干了,毁 灭迹再说。如今听说武当第二代弟

子在 集会,想必来的甚多,邵宣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武当派的群雄相斗,当下烟管一

收,笑笑口道:「足下何必生这么大气,既然这位是你的朋友,咱们那里不卖个交情。」

耿绍南面色一松,不自觉的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原来他试了两招,也自知不是群

盗对手,全凭武当派的威风,才把敌人吓退。其实他所说的武当派第二代弟子在此聚会,倒

也并不全假,紫阳道人是曾派有四个弟子在 办事,连他就是五人。但那四人和他可并没有

约会。

邵宣扬见他以袖拭汗,蓦然站着不动,双目熠熠发光,王照希暗叫一声「不好」,邵宣

扬忽然仰天大笑三声,朗声说道:「归大哥,你来的好,你听这小子是不是撒谎?」猛然一

股强风,厅中烛光摇摇欲灭,一个又高又大的红面老人,突然从外面掠空而降,大声笑道:

「武当派是来了四名,可是都给别人擒了。别人敢碰武当派,为什么咱们不敢?这小子一人

在此,咱们把他打死,丢到荒山里 狼便是。就算武当五老寻到,这笔帐也算不到咱们身

上,自有人替咱们顶祸。」耿绍南不由得暗暗吃惊,看这红面老人的声势,必是川东的大盗

鹰爪王归有章无疑。但他怎晓得武当派来了四人,而且眉四人又给什么人擒了?

邵宣扬也吃了一惊,叫道:「归大哥,且慢,你是说那女魔头出手了么?这里可还不是

她管辖的地方呀?」归有章道:「你怎么这样胆小。咱们川陕的绿林道,总不能叫一个后辈

女娃儿压了。」他口里说话,手底可丝毫不缓,肩头一晃,蒲扇般的大手,已迎头抓了下

来。耿绍南见他掌心通红,那里敢接,向后一缩,右足发起, 他腿弯的「白布穴」,归有

章桀桀怪笑,扑身一闪,欺身直进,右手五指如钩,一把抓到耿绍南足跟。

耿绍南身子一缩,归有章双掌连环急发,耿绍南连连后退,暗恨王照希犹自不来相援,

归有章掌风呼呼,把耿绍南直逼至墙角,正想施展杀手,忽闻得王照希冷冷说道:「你们要

我的马鞍,这也不难,只是你们可问过玉罗刹没有?」邵宣扬和方氏兄弟、麦氏三雄,正对

王照希取包围之势,闻言大吃一惊,邵宣扬陡的跳出圈子,叫道:「什么玉罗刹!」王照希

道:「绿林道宁劫千家,不截薄礼,这是别人送给玉罗刹的财礼,你们想黑吃黑么!」邵宣

扬面色苍白,叫道:「大哥,且暂住手!」归有章一个倒翻,跃了回来,怒声喝道:「你这

小子,想拿玉罗刹来恫吓我们吗?」王照希道:「谁个吓你?」把马鞍一翻,反面刻有几个

字道:「敬呈练霓裳小姐哂纳。」王照希道:「这可不是我现在刻的。」邵宣扬把归有章拉

过一边,悄悄说道:「归大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小弟愚见,还是把他放走

了吧。」归有章哼了一声,垂首沉思:麦氏三雄,龙门三舵,都围了上来,只剩下方家兄

弟,在厅中监视。

这一来大出意外,耿绍南不由得怔在当场,暗想:谁是玉罗刹啊?这名字可从未听过,

怎的那些强盗就吓得这个样儿?

过了片刻,归有章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一翻,含嗔说道:「是玉罗刹的也要劫!」邵宣

扬吓了一跳,急声说道:「大哥,大哥!……」归有章呼的一掌,击在檀木桌上,顿时把桌

子打塌一角,大声说道:「这一年来咱们受那女娃子的气也受够了,索性趁此时机,豁了出

去,斗她一斗。」邵宣扬退了几步,颤声说道:「这,这……」归有章道:「亏你一世威

名,就怕得这个样儿。她的厉害,咱们也只是耳闻,未曾目击,喂,你们有种的就随我来,

这小子的马鞍我劫定了。」麦氏三雄,龙门三舵,缩手不动,只有方家兄弟叫道:「咱兄弟

愿听归大哥调度。」归有章横了邵宣扬一眼,叫道:「好啊,几十年兄弟之情,算是白交的

了。」邵宣扬苦笑道:「大哥既然要干,小弟只好听从。」归有章虎吼一声,隔着桌子,伸

手就抓,王照希身形一闪,避了开去。方家兄弟,左右扑上,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转,蓦然

一招「左右开弓」把方家兄弟格开。归有章手腕一翻,骈起中食二指,骤然发出,直点王照

希双目,王照希霍地使个「凤点头」跳过一边,冷笑说道:「归老大,你中了我的缓兵计

了,你要劫该早点劫,现在劫么,可来不及了。你听,外面什么声响!」归有章愕然一听,

外面击析声声,长宵易过,竟然打五更了。王照希大笑道:「你听到么了打五更了!玉罗刹

马上就来,归老大你还不停手,要死无葬身之地!」归有章喝道:「小子,你想拖延时候,

先送你见阎王!」呼的一掌,又迎头劈下。

大笑声中,王照希出手如电,扬了两扬,把厅上的两枝大牛油烛打灭,顿时一片黑漆,

耿绍南贴到墙根,屏了呼吸,群盗虽然人多势大,在黑暗中一时也不敢莽动,归有章凝神静

听,要想辨声进击,忽然外面传来清脆的笑声,听似甚远,霎忽使到了门外,众人眼睛一

亮,厅门开处,走进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后面四人,左右分列,拥着一位

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黄衫儿,白绫束腰,秋水为神,长眉人鬓,笑盈盈的一步步走来。厅中

群盗呆若木鸡,有几个更是面如死灰,瑟缩一隅,动也不敢动。

王照希欢声说道:「练女侠,家父问你老人家好。」那少女点了点头,说道:「他

好。」王照希道:「家父托我带这个马鞍给你,他们……」少女低眉一笑,截着道:「你的

来意我早已知道。是他们看中了这个马鞍么?」凤眼一扫,邵宣扬急道:「我不知道是你老

人家的。」耿绍南暗笑,这女郎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岁,邵宣扬偌大一把年纪,却口口声声

叫她做老人家。

少女眉毛一扬,又是冷笑说道:「不知不罪,你们都随我回山去吧。」顿了一顿,忽又

笑道:「归老大,你也来了了你这个月的贡物还未交来呢,是忘记了么!」归有章调匀呼

吸,定了定神,忽然喝道:「玉罗刹,别人怕你,我不怕你。这里还不是你的地界,这马鞍

我要定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那被唤做「玉罗刹」的少女问道:「还有那位插手要这

马鞍的?」麦氏三雄、龙门三舵疾忙退过一边,说道:「不敢!」邵宣扬面色惨白,呐呐不

能出言,方家兄弟默不作声,却随在归有章身后。玉罗刹倏地一声长笑,说道:「归老大,

谁要你怕啊!」归有章正冲到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往下抓去,玉罗刹不动声色,归有章一抓

之下,猛的不见人影,疾忙退时,那里还来得及,后心一阵创痛,顿时倒在地上,方家兄弟

连看也未看得清,胁下也同受了玉罗刹的一掌,惨叫狂嗥,在地下滚来滚去!

玉罗刹闪电之间,连下了三手毒招,把三个剧盗打倒地上,仍然是笑吟吟的站着,若无

其事,绿林群豪全都慑服,玉罗刹对麦氏三雄,龙门三舵说道:「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起

来!」邵宣扬连连讨饶,玉罗刹 是冷笑不答。

三人中归有章武功最高,被击倒后运内力抵御,忍住创痛,所以初时不似方民兄弟的痛

号失声。那知不运气抵御还好,一运气抵御,身体内顿如有千万条毒蛇乱窜乱咬,五脏翻

腾,连叫也叫不出声来了。旁边的人只见他头顶上热气腾腾,贡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出来,

面上肌肉一阵阵痉挛,痛苦得连面部都变了形。这简直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

方氏兄弟叫道:「求你老人家开恩,快点杀了我吧!」归有章眼睛突出,却喊不出来。

玉罗刹笑盈盈的说道:「方家兄弟,你们是从犯,罪减一等,免了你们的刑罚吧。」窍足飞

起,一人 了一脚,两兄弟惨叫一声,寂然不动,耿绍南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这样美艳的

少女,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玉罗刹把方家兄弟结果之后,向邵宣扬招招手道:「你过来!」邵宣扬双手扶着墙壁,

身躯颤抖,一步步走了过来。玉罗刹柔声说道:「你和归老大是几十年兄弟,交情很不错

啊!」邵宣扬心胆欲裂,急忙说道:「女侠你明鉴秋毫,这回事没有我的份。」玉罗刹面色

一沉,厉声斥道:「枉你做了这么多年强盗,做强盗的禁忌你还不懂么?你简直一点眼光都

没有,还在绿林中逞什么强,称什么霸?他一个少年,单身押运金宝,没有极大的来头,他

敢这样做么?老实对你说,他这礼物若不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敢伸手劫他。你对他的来历知

道多少?不问清楚,就胡乱听人唆使,合伙行劫,你这不是瞎了眼睛么?」邵宣扬听她越骂

越凶,心里也越来越宽,听她骂完,已完全定下了心。他知道玉罗刹的脾气,有重大的事情

发生之时,若她笑容满面,对你温言细语,那下一步就一定是用极毒辣的手法对付,若得她

严厉斥责,那就准不会有什么事儿。听她骂完之后,邵宣扬倏的左右开弓,自已打了两个耳

光,高声说道:「是小的瞎了眼睛,是小的还没资格做强盗,望你老人家多多教诲。」玉罗

刹喝道:「你若然自已知罪,我就免你的罪,你过来,把你的把兄杀掉!」邵宣扬面色惨

白,归有章到底是他多年兄弟,如何下得毒手。归有章却在地下滚来滚去,惭惭向他这边滚

来,露出哀恳的目光,似求他赶快下手。

耿绍南忍受不住,忽然纵身出来,亢声说道:「归有章是无恶不作的独行大盗,你把他

处死,也算是替绿林道中清除一霸,没人说你不对。但你叫他兄弟相残,这却不是正派所

为。」玉罗刹面色一变,忽然笑道:「你是那一派的门人。」耿绍南傲然说道:「武当派的

第二代弟子!」玉罗刹道:「哦,武当派的,失敬,失敬!」秋波一转,说道:「邵宣扬,

我这是试你的心术行为,你虽与归有章一伙,还不似他那样胡作非为:找叫你杀他,你也还

不是一味屈服奉承。不愿杀友以求自保。好,凭这两点,我就免了你行刑之责。」说话之

间,窍足飞起,轻轻一 ,又把归有章结束了。

玉罗刹谈笑之间杀了三个剧盗,挥挥手道:「你们都随我到定军山去!」笑了一笑,指

着耿绍南道:「你想跑到那里去?想回去保护你的卓大人吗?你也随我去,连同你的卓大人

和所有行李银两,都给我搬上山去!」

耿绍南凛然一惊,心想:这玉罗刹好大的胆子,居然管到我武当派的头上。要知武当派

素以武林正宗自居,门下弟子,不少人便养成了傲慢自大的习气,耿绍南尤其如此,但眼见

玉罗刹狠辣无比,如若不从,只恐不是她的对手,但如若相从,又搁不下这个面子。正在踌

躇,忽见王照希抛了一个眼色,开声说道:「耿兄对练女侠也是仰慕得很,他在路上还曾对

我说过,说要拜谒你老人家呢!」耿绍南一听,知是王照希恐怕自已鲁莽,惹出祸来,所以

替自己圆场,虽然不快,也自感激,当下想道:好汉不吃跟前亏,且随她去,看她怎样?若

她不留面子,将卓家洗劫的话,自已便邀集同门,与她相斗,总能报这一箭之仇。

当下耿绍南回到厢房,对卓仲廉说了,老镖头适才曾在门缝偷窥,心惊胆战,迄有余

悸,急忙劝卓仲廉依从。卓仲廉也算豁达,叹口气道:「只要性命保得住,那些身外之物由

他去吧。」

经了一夜的纷扰,其时已是天色微明,晓霞隐现,玉罗刹和八名少女,督促群盗,押解

卓家的车辆行李,直上大巴山的支脉定军山去。山上碉堡森严,栅城围绕,从山脚至山顶,

一路有女盗迎接,北地胭脂,本就有男儿气概,经过玉罗刹的训练,更是刚健婀娜两有之,

俨如是一支雄赳赳的娘子军,王照希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心想:这些女娘,比我父亲的部下

还强得多。

到了山寨,玉罗刹叫手下将卓家这一行人都安置在大客房中,车辆行李则押入后寨,王

照希被安置在另一座宾绾。玉罗刹去后,耿绍南悄悄问道:「老镖头,你久在西北保镖,这

玉罗刹到底是廿么人啊?」老镖头道:「这玉罗刹是最近两年才开山立柜的女强盗,真名叫

练霓裳,武林中谁也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从那里练来的这一身惊人的武功!听说她两

年前初初出道,就曾以双掌一剑连败十八名强盗。她和群盗相斗之时, 西的武林名宿李二

斧曾在旁观看,看后对人说,练霓裳的剑法掌法与武林各派,全不相同,辛辣怪异之处,为

他平生所仅见。他还说,不用十年,天下第一高手,就得让位给这女娃儿了。」耿绍南哼了

一声,老镖头说顺了嘴,这才猛觉自己失言。原来数十年来,武林中人,都推许武当派的紫

阳道长是天下第一高手,若依李二斧的说法,岂不是说武当派的领袖地位就将不稳?当下干

笑两声,转口说道:「李老英雄虽然是见多识广,但也未免把玉罗刹捧得太过分了。你们武

当派的九宫神行掌和七十二手连环剑到底是武林正宗,旁门的掌法剑法怎比得上?」耿绍南

这才傲然一笑,舒服下来。

耿绍南这一行人被关在客房里整整一天,寸步不能移动,傍晚时分,忽然有两个女盗,

进来叫道:「我们寨主请卓大人和耿英雄前去赴宴!」

山寨中灯火通明,摆着两桌酒席,除了端坐主位的玉罗刹练霓裳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

之外,其余的都是绿林中的粗豪汉子,在路上碰到的西川双煞,翻山虎周同,火灵猿朱宝椿

等也都在席上。酒席旁有十二名少女服侍,敬酒的,上菜的,守卫的都是寨中女盗,粗汉

红 ,相映成趣。更有趣的是,那些绿林豪汉,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怯生生的像个女娘:而

那些执役的少女,却一个个扬眉吐气,豪迈异常,睥睨群盗,顾盼生姿。耿绍南心想:女子

雄飞,男子雌伏,这真是天下最奇怪的筵席,心虽不忿,却也不禁对玉罗刹暗暗佩服。

酒过三巡,玉罗刹倏的起立,把手一挥,叫道:「把送给王公子的礼物拿上来!」随即

有侍女捧上五个金盘,上覆红巾,玉罗刹将左首的两个金盘揭开,卓仲廉吓得惊叫一声,盘

中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微微一笑,对王照希说道:「这是尊大人要的。」又把右

首三个金盘揭开,里面也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将人头逐个提起,晃了几晃,又微笑

道:「这三人冒犯公子,因此我把他们的首级取来,算加送给公子的薄礼。他们还有一个同

伙,也吃了大亏,谅他今后再也不敢 烦公子了。」卓仲廉见了,更是吃惊,这三颗人头,

正是石浩昨晚所率领的那三个锦衣卫,想不到在半晚之间,竟全给玉罗刹追杀了。

王照希肃然起立,恭身说道:「如此厚礼,实不敢当,只是我暂时还未想回家。」玉罗

刹道:「我也知道你将有万里远行,这份薄礼,我自会差人送与令尊,连同盟约也一并送

去。」王照希道了声谢。玉罗刹笑吟吟的对群盗说道:「你们不打不成相识,我给你们揭了

这段过节吧。他的父亲就是 北的王嘉胤。」群盗强笑说:「啊,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

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早知是王大哥的,咱们也不敢跟踪动手。」

原来王嘉胤乃是 北绿林的领袖,手下有高迎梓,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剧盗,声

威甚盛,只是势力伸不过 南。明朝万历年间, 西有十三路大盗,各不相服,这王嘉胤志

向甚大,在 北和剧盗高迎祥结义之后,不到十年便做了 北绿林的盟主,他策划把全 的

绿林道都联成一气,翻天覆地的大干一场,但 中 南,却不肯奉他号令。到这两年玉罗刹

崛起 南,王嘉胤又有两个大仇家正在 南活动。因此王嘉胤卑辞厚币,派他的儿子王照希

来 南联络玉罗刹。绿林道中规矩,地盘疆界分明,所以王照希绝不能多带入马,只是孤身

上道。想不到分布各省的锦衣卫实在厉害,王照希一上道,他们就调来了石浩等四名高手,

暗暗跟踪。而川 边界的五股剧盗,垂涎他的金宝,也暗暗缀上。

耿绍南听了王照希的来历后,心中暗骂:这小子原来早与玉罗刹有约,却利用我武当派

的威名,替他暂挡追兵,好待玉罗刹来到。只累了我与卓家人众,都做了这贼婆娘的俘虏。

玉罗刹顿了一顿,端酒说道:「从今以后,咱们全 的绿林道都是一家,我与王嘉胤大

哥巳结成联盟,愿各路兄弟,也互相照顾。诸位若无异见,请尽此杯。」骨嘟一声,把酒饮

尽,席上群盗,那敢不从,纷纷起立,个个干杯。玉罗刹掷杯大笑,招来一名女盗,吩咐了

几句,遣她入内,过丁片刻,这名女盗从里面带出了四个人来,耿绍南见了,不禁愕然,这

四人都是他的同门兄弟,奉师长之命,在他之前,来陕办事的,怎的却忽然都在寨中出现,

难道真如归有章所说,是被玉罗刹俘掳了的?但看情形却又不似,玉罗刹把手一挥,里面已

端出一席酒菜,玉罗刹请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绍南道:「咱们到那边席

上去坐,让我也有机会与武当派的高人亲近亲近

耿绍南心中一檩,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当派威名,群流景仰,这女强盗虽然凶

狠,想来也要慑惧我们正派的门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拢。想到此处,见玉罗刹愈笑愈

甜,不觉心魂汤漾,越发以为自已想得不错。

坐定之后,耿绍南与同门招呼,只见他们个个都似意存顾忌,不敢畅谈,内中一两人,

且苦笑作态。耿绍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玉罗刹又唤一名女盗前来,吩咐了几句,耿绍南

不知她又有何花样,屏息以待。玉罗刹和大家又干了几杯,杏脸飞霞,越发娇艳。忽然寨后

一片车声,几十名喽罗,把卓家的车辆都推了出来,满列阶下。玉罗刹倏然起立,朗声说

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帐!」卓仲廉惶然说道:「这点银两,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

家中还有薄产,不必倚靠 囊。」玉罗刹面色一沉,大声说道:「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

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

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你听清楚没有?」卓仲廉吓得

浑身大汗,身子抖个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丧在这儿。」

玉罗刹骂完之后,缓缓说道:「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

绅士所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钱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

三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虽是朝庭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还之於民。另

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仅有十

万多两,你算不得清官,但也还算不得贪官,只算得一名规规矩矩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

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惊又喜,玉罗刹对他的 囊收入,竟然如数家珍,账目分

明,丝毫不错,也不知她从那里侦察得来?主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

身旁,说道:「武当派的高贤,小妹年轻识浅,事情做得不当,还请指教。」耿绍南对她刚

才这手,倒是十分佩服,翘起拇指说道:「怪不得练女侠威震绿林,果然是赏罚分明,今人

起敬。」

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的轻谈,笑靥含舂,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

兰,令人心动。不禁想道:这玉罗刹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绝代佳人,甘心作贼,若然回转正

途,不知要倾倒多少英雄侠客!捌酣耳热,突然问道:「练女侠武艺超群,不知尊师是那一

位?耿某若得机会,当向女侠讨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枳橘殊

途,甜酸却异。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相聚了!」这话里一方面表露了倾慕之心,另方面却又

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罗刹乃是「逾淮之枳」,本来是大好的橘,却变坏了。王照希一听

他口不择言,慌忙说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饮了。」耿绍南摇头摆脑的道:「我没醉,谁

说我醉!」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举杯说道:「谢耿大英雄过奖,我是

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师尊的野女郎,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已练来的。那比得耿大英雄

是名门弟子,正派武功。」窍手轻掠云鬓,接着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讨教,机会有的

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来,向耿绍南飘了一眼,笑得更是娇媚,王照希汗毛倒竖,

暗怨耿绍南犹是毫不知觉,急忙站起来道:「谢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胜酒力,求

寨主恕罪,我们想告退了。」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

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棉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

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玉罗刹「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撤席。」却又低

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绍南喜上眉梢,

连声说道:「寨主吩咐,那里敢忘。」玉罗刹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绍南、王照希和其他四个

武当门人都分开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绍南说几旬私话,也没办法。

第二日清晨,耿绍南宿酒未消,一个女喽兵进来叫道:「耿英雄,我们寨主约你。」耿

绍南慌忙漱洗,结束停当,随女喽兵走下山腰,进入双峰环抱的峡谷,只见自己四个同门,

都已候在那儿,王照希则坐在另一边。卓仲廉也由两个女喽兵陪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玉

罗刹从山坳乱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发束金环,腰悬长剑,更显得风姿绝俗。耿绍南见

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绍南满肚密圈,本以为玉罗刹约他单独约会,那料她却邀了许多人来。玉罗刹轻移莲

步,衣袂风飘,缓缓说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语调竟似甚为关怀,耿绍南

面上一红,尴尬答道:「好。」玉罗刹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

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怜呢!」耿绍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断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

不是疯话吗?」玉罗刹道:「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残了肢体,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

吗?」耿绍南哈哈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若然真个横祸临头,那又有

什么办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难为,否则我又怎会有飞来横涡?」玉罗刹忽道:「你倒豁

达,我岂敢把你难为,我只是想向你讨教,我听说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我倒很想开开眼

界。」耿绍南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说道:「哦,原来寨主果然要伸量於我,大丈夫宁死不

辱,我拚受寨主三刀六洞,断体残肢,也不能堕了我武当山的威望!」玉罗刹盈盈笑道:

「好,那你可要留神一点,我要进招了。」拔剑在手,轻轻刺来,耿绍南见她剑招极慢,状

类儿戏,也不知她是真是假,举剑一挡,那知玉罗刹手腕一翻,剑尖已刺到喉咙,娇笑道:

「你这招不行,另来过!」耿绍南见她持剑不刺,却发语冷嘲,比中剑更为难过,倏的一个

闪身,用连环剑中的三绝招猛然出手,头一招「金针度线」,剑尖斜点,一转身便变成「抽

撒连环」,点咽喉,挂两臂,快逾飘风,那知刷刷两剑,全落了空,第三招尚未使出,背脊

已是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剑锋竟贴到了后心,三绝招无法连环使用,急忙施展「早地拔葱」

身法,往上拔身,忽然头顶又是微风飒然,玉罗刹剑锋过处,把耿绍南的头发割了一绺,耿

绍南落下地时,玉罗刹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么不留神呀!」抱剑一立,招招手

道:「武当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们的同门在这里耍猴戏吗?」耿绍南的四个师兄弟那还

忍受得住,四柄剑联成一线,倏然进攻,玉罗刹笑道:「这才痛快。」剑光闪闪,在武当五

剑围攻之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见不是路,急忙跳起来道:「练女侠手下留

情!」语还未了,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接着是连声惨叫,武当五个门人,手中长剑全

被截断,耿绍南断了左手两指,其余四人也各断了一指。玉罗刹面挟寒霜,厉声叱道:「叫

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师门声望!耿绍南你昨晚十分无礼,我本待断你手臂,剜你双

目,今日见你也还有点男儿气概,减刑三等,你快快滚下山去!」

王照希听得玉罗刹厉声叱骂,放下了心,跃上前去,只见耿绍南面色惨白,不发一言,

拨头便走。其余四位武当弟子,抱拳说道:「多谢寨主留情,此恩此德,永不敢忘!」玉罗

刹冷笑道:「我等着你们来报仇便是。」王照希急使眼色,示意叫他们不要多说,其中一个

中年汉子,似是五个同门之首,忽然朝王照希兜头一揖,说道:「王公子,敝师弟在路上多

承照顾,可惜我没早遇见你,孟武师的信,现在转交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函

件,王照希心头一震,斜眼偷瞧玉罗刹神情,主罗刹期然说道:「别人万里迢迢,给你送

信,你也该多谢别人一声。」王照希看她并无恶意,把信接过,道了句谢,四个武当门人嘴

角挂着冷笑,也不还礼,急步下出去了。王照希心头不由得一阵阵难过,深觉自己对武当派

不住。

玉罗刹看耿绍南等人背影消失之后,冷然说道:「王兄,你一定骂我手底太辣了?」王

照希道:「不敢。」其实他心里确在暗骂。玉罗刹缓缓说道:「我的脾气最抵不住人恃势称

强,武当派门徒众多,贤愚不肖,在所多有。其中不少人恃着师门威望,目空一切,武当五

老,除紫阳道长之外,其余四人,都有护短的毛病,以致门徒越发嚣张,正是虽无过错,面

目可憎,我今日特地要折挫他们的骄气,教训教训他们。」王照希不敢作声,玉罗刹停了一

停,忽然问道:「听说京中的孟灿武师与令尊乃是八拜之交?」王照希道:「也是敝岳。」

玉罗刹道:「啊,原来还是亲家,那益发好了。孟小姐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武功人品都是

上上之选。孟小姐未过门吧?」王照希面上一红,答道:「未。家父叫我谒见女侠之后,就

进京把敝岳父女接来。」玉罗刹道:「也该接他们来了,在京中做皇室的武师有什么出色!

哎,我一向直率,王兄你别见怪。」王照希道:「岂敢,家父也是这样说法。」玉罗刹道:

「不是我见到孟武师的信,那四人还要多吃苦头呢!他们扮成皮草客商,火灵猿朱宝椿的手

下半路截劫他们,按说他们若把来历说明,便没事了。他们偏偏恃强逞能,把火灵猿的四个

头目伤了。是我看不过眼,单骑追踪,用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把他们震住,请他们上山研

究研究剑法。」王照希心里叫苦,暗道:这样的「研究」法只怕要惹起武林绝大的风波。

王照希尚欲进言,玉罗刹忽道:「咦,那个姓卓的官儿呢?」叫了两声,不见回答,走

去找寻,原来卓仲廉被她拉来观战,看得心惊胆战,竟然晕倒在乱石堆中。正是:笑语沮言

施毒手,珞旁煞锦城侯。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震动京华 惊传梃击案

波翻大内 巧遇夜行人

玉罗刹骂声 「亏他是个封疆大吏,胆子比芥子还小。」在卓仲廉身上拍了两下,卓仲

廉这才悠悠醒转。玉罗刹从怀中取出一面令旗,掷给他道:「我把你的保镖打发走了,现在

还一个给你。」卓仲廉愕然不解,玉罗刹喝道:「你把这面今旗拿去,插在车上,陕西省

内,没人敢动你分毫,比你那个什么武当派的保镖要强得多!」卓仲廉大喜过望,慌忙收了

令旗,正待叩谢,玉罗刹已和王照希走了。

王照希拆开岳父的信一看,信的前半段是催他赴京迎亲,后半段却说 「京中武师,暗

斗极烈,尤以宫廷之内,险象环生,望贤婿速来,愚正有事相商也。」原来王照希的父亲王

嘉胤是个落第秀才,二十余年之前,在北京与名武师孟灿结为八拜之交,指腹为媒,结成亲

家。王照希七岁时,随父回 ,此后两家就没见过。五六年前孟灿被朝廷聘为「慈庆宫」

「太子所住的宫殿」的值殿武师,而王嘉胤也在 北,成了绿林首领。王嘉胤知道了亲家的

消息,甚为惋惜,孟灿一向豪侠仗义,名重江湖,不知何故,却会接受了王室的聘请。自孟

灿做了值殿武师后,每年总有一两次托江湖人物捎信给他,这次则是托武当派的一个弟子。

王照希早十多天已知岳父托有武当派的人带信给他,初时还以为带信的人是耿绍南,所以故

意跟他结纳。那知却是耿绍南的师兄。

且说王照希读信之后,与玉罗刹告辞,匆匆赴京,在路上走了数月,到了京师,已是初

春。那日大雪下得正紧,王照希自宣武门入城,忽见人头簇拥,远处有人呜锣呼喝,王照希

好奇一问,旁边有人说道:「客官,你不知么?近日京城,闹出一件极大的案件,许多官员

都被牵连人内,今天连户部侍郎卓继贤也被推出午门斩首了。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

错。卓侍郎听说还是一个好官呢!」王照希听说,吃了一惊,这卓侍郎正是卓仲廉的儿子,

耿绍南替卓仲廉保镖也是卓侍郎请他来的。怎的好端端却被推出午门斩首!

王照希人极精灵,就近走上一家酒楼,听人谈论,不消多时,已知道案情原委。原来明

神宗「即万历帝」朱翊钧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常洛是皇后所生,次子常洵是宠妃郑贵妃所

生。郑贵妃阴谋夺嫡,神宗冲冲不立太子。后来朝臣请立常洛为皇太子,封常洵为福王,封

地在洛阳,常洵不肯出京受藩,朝臣又上奏催他出京。常洵出京后只一年「明万历四十三

年」,忽然有人执枣木棍打伤慈庆宫的守卫,直入前殿,始被捕获。这案件就是历史上有名

的,明朝三大怪案之一,-「梃击案」,一时闹得满城风雨,震动京华!

太子虽然没有受伤,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闯进宫殿,打伤卫士,这真是从所未

有之事。尤其奇怪的是,那执棍闯宫的人,自称郑大混子,说话举止,疯疯癫癫,太医会

诊,也不敢断定他有病无病。三司会审,要他供出主谋,他胡说八道,报了一大串大臣和宫

中太监的名字,也不知那个是真,那个是假,结果朝臣阉 ,皇亲国威,纷结党羽,相互攻

讦,神宗皇帝,又是个昏庸的人,毫无主意,今日听这个朝臣的话,明日又听那个阉 的

话,弄得牵连日广,朝中人人自危。连卓继贤那样一个不好管阆事的官儿,也被牵连入内,

竟然不加审讯,就把他推出午门斩首去了。

王照希明白了案情原委之后,暗暗叹息,心想满洲崛起东北,倭寇为患东南,而皇帝昏

庸,朝中又是党争未已,这大明江山,恐怕也不会长久了。转而又想:这样也好,朱家无

能,就让我王家来管一管。折下酒楼,根据父亲所给的京城地图,一直寻至报子胡同,孟家

门巷依稀记得,不料走进巷内,抬头一看,猛吃一惊,孟家朱门深锁,门外交叉贴了两道封

条,竟然是锦衣卫封的,门外还站有两名魁梧汉子,显然是宫中卫士。王照希那敢停留,慌

忙溜出胡同。心中惊疑不定,一路踱到天桥附近,再寻访一位父执,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武

师柳西铭,幸好一找便着,柳西铭见是他来,吓了一跳,急忙锁好门户,拉他进入内室,低

声说道:「你怎样这般大胆?你父亲是朝廷钦犯,你岳父又被捕去,生死未知。若有人知你

身份,如何是好?」王照希笑了一笑,说道:「京中正注意着这件怪案,锦衣卫未必会分心

来料理我。我正想请问叔父,敝岳是太子官中的值殿武师,怎的也会被捕?难道他也被牵连

进梃击案了吗!」柳西铭叹了口气道:「我也莫名其妙呢,那郑大混子,还是你岳父擒着

的,就是没功也该无罪,却颠倒起来,把他也捕了去。」王照希暗暗盘算,当下却不作声。

过了两天,孟家门口的警卫已经撤了,一晚王照希食过晚饭,突然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

衣,对柳西铭道:「叔父,我今晚想到敝岳家中,探他一探。」柳西铭道:「这如何使

得!」王照希道:「我绝不连累叔父就是。」柳西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劝他不听,也只

得由他去了。

北京的民居一般都很矮,就是大家臣室,也只是院落广阔,很少有三层楼宇的。「因为

历代皇帝限定民居不能高过五凤楼的角楼,以便在宫中可以俯瞰全城,而民居则不能窥探宫

内。」王照希轻功甚好,轻轻一跃,已上了屋顶,从囊中取出两枚铜钱,箝在中食二指之

间,先把第一枚铜钱向上一抛,二指一甩,再把第二枚铜钱照准第一枚打去。两枚铜钱在空

中相撞,发出铮然声响!

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青蚨传信」,是夜行人联络的暗号,两枚铜钱在空中一碰,滚

落院中。王照希蜷伏在屋檐上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果然有两个黑衣卫士走了出来,望了一

望,哺哺自语道:「什么声响,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另一个人道:「京师重地,那有人这

样大胆。李指挥也太小心了。」两人呆头呆脑的看了一会,又进去了。王照希暗扣钱镖,本

待二人上屋,就要猛下杀手。心里笑道:「真是笨虫,江湖路道一点也不懂。」身形一晃,

疾的飞过一片瓦面,赶在两个卫士的前头,进了庭院,再纵身一跃,跳上书楼,这是他岳父

平日休憩之所,王照希见楼门半掩,内里无人,蹑足入内。不料前脚刚刚踏入,那扇门板突

然倒了下来,一口明晃晃的利刃,从门后伸出,冷气森森,已从侧面刺到。好个王照希,临

危不乱,伏地一滚,左手将门板一抬,那口利刃插在板上,王照希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

来,长剑拔在手中,只听得有人嘿嘿笑道:「你这小贼是自没罗网!」王照希长剑一晃,正

待进招,蓦然间书房两面侧门大开,暗器嘶风,纷纷打进,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转,长剑划

出一圈银虹,在满室暗器飞舞激撞之中,挥剑直取那伏在门后的卫士。

原来今晚轮值的三个锦衣卫,都是老於江湖的高手,他们接的命令,是要将所有来探的

人生擒,所以故意装出祖心大意的样子,引他进来,然后三面伏击。幸好王照希武艺高强,

要不然几乎受了暗算。

那伏在门后的卫士,似乎是个头目,一口刀横扫直劈,呼呼生风,居然是「五虎断门

刀」的上乘刀法,另外两名卫士,一个使熟铜棍,一个使七节鞭,也都是招沉力猛,王照希

挥剑力战,左汤右挥,连扫带扎,打了片刻,那使熟铜棍的卫士中了一剑,跳出圈外,王照

希挟寒风,伏身一跃,乘着一招得手,急下杀手,想先毙掉一人再算,不料使断门刀的那个

家伙,招数着实滑溜,乘着王照希伏身进剑,蓦地横刀扫去,一招「凤凰展翅」,迳斩对手

上盘,王照希迫得放松那名使熟铜棍的卫士,拧身翻剑,把来袭的断门刀格出外门,缓得一

缓,那使七节鞭的卫士已扑了上来,使熟铜棍的也负伤再战。

王照希以一敌三, 然不惧!长剑寒光闪闪,剑势如虹。须知他的父亲王嘉胤乃是剑法

名家,得过石家蹑云剑的真传,王照希文武兼学,内外双修,极为了得。再战了片刻,使七

节鞭的也中了一剑,痛得哇哇大叫,王照希运剑如风,节节进迫,使熟铜棍的那个,退至墙

边,犹自不如,王照希一剑刺去,他向后一退,碰得那堵墙也动了起来,王照希剑招如电,

一剑把他钉在墙上,忽听得「砰」的一声,墙上竟然裂了一个大洞!那名卫士的 身跌入洞

内,王照希重心骤失,晃了一晃,几乎给七节鞭扫着,急忙抽剑回身,就在此际,猛听得墙

内一声怪叫,窜出了一个人来。王照希楞了一楞,不知是友是敌了尚未看清,眼睛又是一

亮,墙内又跃出了一个少年女子,白衣飘飘,纵身一跃,在众人惊愕之中,抢到了门口,横

剑一封,急声叫道:「敏哥,攻那名使刀的卫士。」

先跳出来的是个少年,傻虎虎的抡刀急扑,两刀相格,双方都感手腕 。王照希定了

定神,凝眸看那少女,心想:莫非是我的未婚妻子。再细看时,轮廓依稀记得,心里蓦然一

酸,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呆呆的看那两人相斗。另一名卫士,见情不妙,慌忙夺路飞逃,倚

在门口的少女娇叱一声,一抖手,三柄飞刀连翩飞出,上中下三路一齐打到,那名卫士惨叫

一声,身上顿时添了三个窟窿。那白衣少女一边放暗器,一边娇嗔发话道:「喂,少年人,

你为什么尽瞧着我不动手呀!」王照希面色一变,看那个少年和敌手相持不下,一跃上前,

左肘朝他一撞,说道:「你退下!」那少年愕道:「干吗?」王照希一腔怒气,无处发 ,

长剑一抡,用足了十成力量,那名使刀的卫士虽非庸手,却那里敌得住他的内家功力,只听

得「喀嚓」一声,「断门刀」真个断了,王照希剑锋一转,把他斩为两截。收剑要走,却听

得那少女盈盈笑道:「你的剑法真不错呀!巴是鲁莽一点。」王照希心头一震,暗笑自已修

养不够,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怎能为儿女之情动了闲气?这「鲁莽」二字之评,弄得他

面都红了。那少女上前一揖,说道.「义士为家父冒此大险,尊姓大名,可肯赐告么!」

王照希与未婚妻分别已有一十六年,孟灿催他迎亲的事,女儿并未知道,做梦也想不到

未婚夫从万里之外来到京师。所以虽觉这人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王照希道:「小姓王名

日召,小姐可是孟武师的掌上明珠闺名叫做秋霞?」孟秋霞诧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

字?」王照希又问道:「这位小哥可是……」那少年傻笑答道:「小弟叫做白敏,是孟武师

的弟子,王兄,你的武功真好,只一招就把这鹰爪孙废了,你撞了我一下,我一点也不怨

你。」王照希心想:这傻小子名叫「白敏」,却一点也不机敏。

王照希心里酸溜溜的,故意不报真名,胡乱捏了一段来历,说是自己曾受过孟灿的大

恩,所以拚舍性命,也要来探他一探。孟灿交游甚广,孟秋霞竟自信了。再次道谢。王照希

忽然问道:「你们躲在这复壁里多少天了?」白敏道:「从老师被捕的那天算起,已有三天

了。」王照希越发不舒服,不自觉的面色铁青!

孟秋霞秋水盈盈,注视着王照希的面色,关心说道:「王兄,你累了?歇一歇吧!」白

敏接口说道:「一定是打得乏了,我去寻一瓶好酒来,给你提提神。」王照希又好气又好

笑,那傻小子已经跑下了楼,到酒窖里寻陈年老酒去了。

王照希与未婚妻在书房里悠悠相对,淡淡的月光从窗外 进来,王照希一阵阵心跳,孟

秋霞燃起了两枝红烛,在烛光映照下,她越发显得艳丽。王照希道:「孟小姐请恕冒昧,我

想知道令尊大人是怎样被捕的!下落如何?好设法相救。」

孟秋霞眼光闪了一闪,眼睛中充满谢意,王照希低下了头不敢迫视,孟秋霞倒是落落大

方, 衽说道:「就在梃击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奇异的客人,也

是在这书房里和家父说话。我和白敏躲在里房,只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简

直听不见了。我只断断续续听得那客人说些什么凶手,口供、阴谋之类的话,又听得家父接

连说了几次「我不知道」,后来客人去了,父亲就叫我们赶快逃走,但他到外面望了一望,

忽然又走回书房把我们推进墙内的暗室,还把两大包食物掷了进来。我们刚刚躲好,锦衣卫

就进来了。我们轮流睡觉,听外面卫士的换班谈话,才知道已过了三天。我们在里面闷得不

耐烦,正想闯出去,你就来了。」王照希听她说到与白敏在里面躲藏,毫无羞涩面红之态,

心念一动,怀疑不定。孟秋霞又道:「我记起了,他们还似乎提到郑国舅和魏公公的名

字。」

王照希曾佐助父亲处理过许多事情,见识阅历都超於他的年纪。听了孟秋霞的话后,低

头默想,过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这梃击案一定是个大阴谋,有人买通凶手,想陷害另一

批人。你的父亲是第一个接触凶手的人,所以被卷进去了。主谋的人只恐你父亲知道什么内

情,或者是想套问凶手说过些什么说话,所以把他架走。照情形看来,主谋的人定是朝廷上

有大势力的人,也许是那个郑国舅,或者就是那个魏公公。我猜想你的父亲一定没有死。」

孟秋霞道:「为什么?」王照希笑道:「除非你父亲真知道些什么,而又把所知道的全都说

了.否则他们疑神疑鬼,一定会慢慢套问。」孟秋霞眼睛明亮,赞叹道:「你看得真透

彻。」对面前的这个少年,不自觉的钦佩起来。心想:自已未婚夫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要是

像这个姓王的少年那就好了。可巧他们都是姓王的。想到这里,面上一阵红晕,粉颈低垂,

王照希暗暗诧异:怎么刚才还是那样落落大方,现在又显出女儿羞态来了。

盂秋霞自觉失态,急忙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正想说话,门外一阵脚步声,白敏已回来

了。

白敏提着两瓶陈年老酒,兴冲冲的跑上楼来,推门说道:「王兄,喝两口酒提提神吧,

你打得太累了。」一见王照希神采奕奕,又不禁喜孜孜的笑道:「王兄,你精神恢复得真

快,刚才看你那样坏的面色,我还担心你生了病呢!」

王照希心中感动,暗想这小子倒傻得可爱。想到自已与未婚妻分别了一十六年,若她另

有心上之人,这也怪她不得。这样一想,心中宽坦许多,反觉对白敏有些歉意。

孟秋霞笑道:「你这傻小子,倒很会献殷勤。」白敏笑嘻嘻的斟了三杯,说道:「师

妹,你也喝一杯。」孟秋霞走出房外,向天空瞧了一瞧,回来说道:「别尽顾饮酒了,天色

已快将亮了。卫士们就将换班,我们得想个办法才好。」王照希把酒杯一推,说道:「咱们

走!」

王照希带孟、白二人到柳家,柳西铭一夜无眠,尚在心焦等候。王照希叫盂,白二人在

庭中稍候,自已和柳西铭进入内室密谈。王照希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柳叔叔替我

隐瞒身份,孟小姐并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还是不要告诉她好。柳西铭拈须微笑,抬

头说道:「为什么?」王照希面上一红,呐呐说道:「还是不要告诉她好!」柳西铭微微一

笑,道:「你们少年人的心事真不易猜,好,我依你便是。」走出院子,给孟秋霞和白敏安

排了歇息的地方。

过了几天,风波渐息。柳西铭交游颇广,听在宫中当差的人传来的消息,神宗皇帝又把

宫中的执事太监庞保、刘成杀了。却把一个叫做什么魏忠贤的太监,升做太监总管。 王照

希听了,心念一动,想道:这魏忠贤想必就是那个什么「魏公公」了。

孟秋霞心悬老父,度日如年,这几天来她和王照希已经很熟,屡次催他想法。这晚,王

照希招孟秋霞和白敏进房,突然说道:「孟小姐,你敢不敢再冒一次绝大的危险。」孟秋霞

嗔道:「王兄,这是什么话来?我无力救父,已是羞惭无地,我家的事情难道还能要王兄独

力肩担?」王照希笑道:「我不懂说话,该打该打。」白敏道:「你快些说出办法吧,要冒

什么险,请算我一份。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不怕死,为了救出师父,我赴汤蹈火,

也在所不辞。」王照希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今晚想进皇宫探他一探。我已探清楚那个郑

贵妃住在「干清宫」,连宫中的地图我也托柳叔叔弄来了。」白敏拍拍手道:「那敢情

好。」王照希忽道:「不过,夜探皇宫,那高来高去的本事一定要十分了得,孟小姐的轻功

造诣我可以放心……」白敏这次居然不傻,心想自己的轻功本事果然远比不上师 ,随他们

去,莫说帮不上忙,反成了累赘。因道:「既然如此,我不去好了。」心无杂念,说得甚为

坦然。

这晚,王照希和孟秋霞听得更楼敲了三更,换上青色的夜行衣,到了紫禁城外,淡月疏

星,一片静寂。孟秋霞足尖点地,正想跃上墙头,王照希忽然把她扯住,打了一个手势,一

蹲身,捡起两块石头,丢人护城的御河,「卜通」两声,声响虽然不大,已惊动了暗伏在城

上的轮值卫士,只见四条人影,飞下城墙,直奔御河桥上,说时冲,那时快,就在这一刹

那,王照希和孟秋霞肪身掠起,飞上城墙,就如换班一般。王照希早把宫中地图研究清楚,

带着孟秋霞,绕过了太和、中和、纪和三大殿进入内廷,两人轻功都是上上之选,等到那几

个轮值卫士折回头时,他们已到了干清宫外侧面的小花园了。

皇宫面积极大,真说得上是殿宇连云,绵亘不绝,北海、白海、什刹海三个人工湖也包

括在皇城之内,湖水闪闪发光。王照希和孟秋霞伏在暗陬之处,忽见园脚侧门开处,有五六

个卫士伴着一个身披斗蓬,头面都藏在兜风之内的人,闪闪缩缩的走了进来。王照希目送他

们走入宫门,正想冒险一探,远处琉璃瓦面,人影忽然一闪,一溜烟般直入殿宇之中。王照

希大吃一惊,这人轻功之高,竟远在自己之上。若然他是宫中侍卫,那么今晚定然走不脱

了。

孟秋霞悄声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照希道:「且等一会。」就在这一时

间,忽听得干清宫内,大呼「刺客!」官外约有五六个卫士,飞奔跑来。王照希觑准最后一

名,突然长身而起,出指如电,一下子就点了他的晕眩穴,拖回暗处,在假山石后,剥了他

的衣裳,匆匆换上,对孟秋霞道:「你伏在这里不要乱动,我走进宫内,看他一看。」跃了

出来,拔剑在手,他也大叫「捉刺客」,跑人干清宫内。

宫中混战正烈,王照希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手使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大战十名

卫士,剑光霍霍,虎虎生风,斗到急处,但见剑花闪烁,冷电精芒,耀人眼目。这人使的是

武当派七十二手连环剑法,但功力之深,比耿绍南之流,却不知要高多少倍!王照希暗暗称

奇,看他年纪轻轻,却不料这般了得!

但宫中卫士众多,少年虽然厉害,被十余人围攻,也惭惭支持不住。王照希正看得出

神,忽听得有人叫道:「喂,你为什么不上去呀!」这人乃是锦衣卫的一个指挥,王照希躲

闪不及,和他打了一个照面。这人一见是个陌生面孔,比刚才发现刺客还要惊慌,大声叫

道:「有人冒充侍卫进宫!」手中铁尺也迎头劈下!王照希刷刷两剑,把他刺伤,但自已也

陷入了包围。

这身长玉立的少年正是卓仲廉的孙子卓一航,他七岁之时,随父亲卓继贤来京,适逢武

当派的掌门紫阳道长也来京化缘。紫阳道长剑法天下无双,正想找寻一个有根基的少年继承

衣钵。一日来到卓府,见卓一航头角峥嵘,气宇不凡,动了收徒之念。卓继贤以前在湖北为

官,曾和紫阳道长有一面之缘,知他武功妙奥,深不可测。也愿儿子成为文武全材的完人,

於是一口答允。紫阳道长把他带回山中,全心教授,又用药物培养他的元气,磨练他的体

肤,如是经过一十二年,卓一航已得了七十二手连环剑和九宫神行掌的全部秘奥,本领在武

当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甚至比若干师叔还强。在这十二年间,紫阳道长每三年带他回京

一次,让他留在家中一月,攻读诗书,在这一月中,卓继贤就请名师宿儒替他讲解经史奥

义,满了一月又让他把书本带回山中自习。所以卓一航是文武双修,师父,父亲都极满意。

到了卓一航十九岁这年,紫阳道长见他武功已成,而卓继贤又想他回京应举,因此紫阳

道长送他回来,并赐了他一把寒光剑。分手时紫阳道长道:「我深愿你在 海中不要沉迷,

将来武当派掌门的担子,还要你肩担呢。」卓一航领了师父的吩咐,回转家门,三年不见,

他已长得比父亲还高一个头了。

父子团圆,一家高兴。却不料风波忽起,横祸飞来,父子相聚,不到三月,卓继贤就被

卷入了「梃击案」的漩涡,一日上朝,遂成永诀。卓一航哀痛逾常,在居官的父执处探听得

知,父亲乃是被郑国舅所诬陷,而郑国舅又是秉承他妹子郑贵妃的意旨。卓一航一怒之下,

不管宫中好手如云,竟自一剑单身,深宵闯入。

再说王照希陷入包围,展开蹑云剑法,飘忽如风,专拣敌人的罅隙进攻,过了一会,居

然给他移近了卓一航,卓一航也连冲数剑,杀开一个缺口,把王照希接纳进来,两人联剑并

肩,威力大增,和卫士们混战,有守有攻,看看就可闯出。

这时干清宫内的寝宫房门忽散,郑贵妃兄妹和刚才进宫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在五六个

卫士围拥之下,倚门观战,郑贵妃笑道:「常洵,叫你的随从显显功夫。这些卫士脓包,连

两名小贼都捉不着。不早点收抬,驾动正宫,反而不妙。」那披着斗篷的男子把手一挥,两

名卫士疾冲出去,一个使护手钩,直奔卓一航,一个双手空空,竟然凭着一双肉掌,来硬抢

王照希的长剑。王照希刷的一剑,那人身形一矮,竟然从侧面抢来,王照希的蹑云剑以快捷

见长,一刺不中,立刻变招横截敌人手腕,剑尖下刺敌人膝盖,那人「噫」了一声,双掌护

身,退了两步。

这人练就鹰爪功,在「空手夺白刃」这门功夫上,有很深的造诣。不料王照希家传剑

法,凌厉异常,这人连扑数次,都未得手。那边使护身双钩的卫士,以为凭着双钩可以克制

刀剑,故一上来就用急招「大鹏 翅」,双钩一合一拉,要锁拿卓一航手中的长剑,不料卓

一航剑术更妙,长剑一翻,青光匝地,后发先至,那人双钩犹未递到,他的长剑已以「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