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2)

三十四、白罗分析案情

我们全神贯注地坐着,倾听白罗对本案的最终分析。

「案发以来,」他说道,「我一直对本案的起因感到困惑。海斯汀有一天对我说,本案已经结束。我回答说,本案的关键就是那个家伙!这个谜团并不在谋杀案本身,而是ABC之谜。为什么他有必要犯下这些谋杀案,又为何要挑选我做为对手?

「不用多说,那个家伙是精神失常。但如果说一个疯子做出的事必定荒诞不稽,这是毫不明智和愚蠢的认知。一个疯子在他的行为之中,就如同正常人一样,是符合逻辑和富有理智的,他也是依据他那偏执的观点。比如说,有一个人浑身上下除了一块遮羞布外什么也不穿,还要坚持外出,他的行为看起来是怪异透顶。可是你一旦明白,这个人非常强烈地认定自己就是圣雄甘地,那么他的行为就完全理智并合乎逻辑。

「在本案中,有必要想像一种智慧。这种智慧有足够的逻辑和理智,以至顺利犯下四件或更多的谋杀案,并且敢於事先写信向赫丘勒.白罗做出声明。

「我的朋友海斯汀可以告诉你们,在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我确实是挺沮丧的,但在片刻之间,我感觉到这封信有些很不对劲的地方。」

「你所言极是。」富兰克林.克拉克冷冰冰地说。

「是的,可是在一开始,我就犯了一大错。我说服自己,我对那封信的强烈感觉,只是一种纯粹的印象而已。我把那感觉当成了一种直觉。我以为,在一个周密、理性的头脑当中,是不应有直觉这样的事物存在的,它仅仅是种一时兴起的猜想!当然,你可以进行猜想,而猜想就会有对有错。如果它是对的话,你就可以称之为直觉;如果它是错的话,你通常不会再谈到它。可是通常被称作直觉的事物,其实是一种以逻辑推理结果或经验为基础的印象。当内行人感到一幅画、一件家具或是支票上的签名有什么不对劲时,他这种感觉其实是根据许多细小的迹象和细节所建构出来的。他无需探究实际的枝微末节,他的经验会主动排除这个动作,而去芜存菁的结果便是那种有事不对劲的感觉。可是这并不是一种猜想,而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印象。

「好了,我承认,对於第一封信,我并没有以正确的方式来思考它,它使我极端地焦虑不安,警方认为这是个恶作剧。我自己则是谨慎以待,确信如信中所言,将会有一场谋杀案在安多弗发生。正如你们所知道,确实有一场谋杀案发生了。

「我充分认识到,那时还没有办法知道凶手是谁。我唯一能做的是,试着去理解是什么样的人干的。

「我也掌握了某些线索。那封信、那种犯罪的方式、被谋害的人。那时我必须找出的是:犯罪动机,写信的动机。」

「是为了出出风头。」克拉克说。

「他必定有一种自卑情结。」索拉.格雷补充道。

「当然,那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为什么会是我呢?为什么是赫丘勒.白罗?如果把信寄给苏格兰警场,保证可以更出风头。寄给报社也是,报社可能不会把第一封信刊登出来,但是当第二场谋杀案发生的时候,ABC便可以确保所有的新闻媒体会将之公诸於世。为什么会是赫丘勒.白罗呢?这当中是否有什么个人原因?在信中是可以察觉到,他对外国人有些轻微的仇视──但这种解释我还不满意。

「随后,第二封信到达,接着便是贝斯希尔的贝蒂.巴纳德谋杀案。现在已变得很清楚了(这也是我早就怀疑的),这些谋杀案是用字母顺序来进行的,对多数人来说,这个事实看来已成定论。可是,它却使我确定了心目中一个主要的问题:ABC有什么必要犯下这些谋杀案呢?」

梅根.巴纳德在座位中激动起来。「难道不是──一种嗜血的贪欲?」她说道。

白罗转身朝向她。

「你说得没错,小姐。确实有这种事,那种杀人的欲望……但这不太符合本案的实情。一个充满杀人欲望的杀人狂,通常会想要无限制地杀人,这是种周而复始的渴望。这样的凶手会急欲掩藏罪行,而不是加以宣扬。接下来我们对四个被选中的受害人进行考虑──或者说,至少他们当中的三个人(因为我对唐斯先生和厄斯菲德先生了解甚少)。如果『挑选』了这些人,是因为凶手可以在杀死他们之后不引起任何怀疑──弗朗兹.阿雪尔、唐纳德.弗雷泽或梅根.巴纳德,还可能是富兰克林.克拉克先生,这些才是警方会马上产生怀疑的人,即使他们无法得到直接的证据;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背后有个不知名的连续杀人凶手──那么,为什么凶手感到有必要把注意力引向自身呢?有必要在每具屍体旁边留下一本ABC铁路指南吗?那是种强迫性的做法吗?是不是有什么与铁路指南相关的情结?

「我发现,要探究凶手的心理是挺不可思议的。那能不能算是宽宏大量,恐惧把犯罪责任强加在一个无辜者身上?

「尽管我无法解答那个主要的问题,我倒感觉我了解凶手的某些心态。」

「比如说什么心态?」弗雷泽问。

「首先呢,是他有一种平面思考的逻辑。他的罪案以字母顺序的递进来排列──对他而言,这显然很重要。在另一方面,他对受害人并没有特别的品味──阿雪尔太太,贝蒂.巴纳德,卡迈科.克拉克爵士,他们彼此之间差异甚大。没有性别情结,也没有特定的年龄情结。对我而言,那是个相当奇怪的现象。如果一个人不加区别地杀人,通常是因为他要除掉那些挡住他去路或惹恼他的人。可是字母顺序的递进表明,这里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某种类型的凶手通常会挑选某类特定的受害人,几乎总会是异性。ABC的模式当中有些偶然性,这在我看来与字母顺序的选择格格不入。

「我允许自己做一个小小的推论。ABC的选择使我想起我称之为『铁路迷』的人,这在男人当中比女人更为普遍,男孩子要比女孩子更喜欢铁路。所以,在某些方面,这或许表示凶手的思维未完全定形。『男孩』的动机占了主导地位。

「贝蒂.巴纳德的死亡和它的方式令我获得其他的启发。她死亡的方式尤其令人产生诸多联想(对不起,弗雷泽先生)。首先,她是被人用自己的腰带勒死的──那么杀害她的人必然和她有着友好或亲密的关系。当我了解她性格当中的某些倾向时,我的心中就生成一幅图像。

「贝蒂.巴纳德是个爱打情骂俏的人,她喜欢招引风度翩翩的男士来注意她。因此,ABC为了要说服她跟他外出,必须具备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即性别的吸引力。他必须有办法──如同你们英国人所说的,去『结识异性』。他要能够与女人一拍即合!我设想海滩上的场景是这样的:那男人恭维她的腰带,她便解下来,他玩耍一般地把腰带缠绕在她的脖子上──也许会说『我要勒死你』,一切都是在打打闹闹之中,她咯咯地笑,而他则拉紧──」

唐纳德.弗雷泽跳起来,脸色发青。

「白罗先生,你饶了我吧。」

白罗做了个手势。

「我这部份已讲完,结束了。我们再接着谈卡迈科.克拉克爵士的谋杀案。在这里,凶手又回复到他的第一种手段──猛击头部。这是相同的字母情结,可是有一件事困扰着我,凶手应该以某种特定的顺序来挑选这些城镇,以保持一致。

「如果安多弗是A目录下的第一百五十五个名字,那么B谋杀案也应该是B目录下的第一百五十五个,或一百五十六个,然后C谋杀案则是第一百五十七个。在这里,这些城镇是随机进行挑选的。」

「这是不是因为你个人的偏执,白罗?」我提议道。「你自己是挺有条理的,几乎算是病态了。」

「不,这可不是病态!Quelle I'dee(法文:这是什么观点)!可是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是过份紧张了。先不谈这个!

「彻斯顿谋杀案给我的帮助极少,我们一点运气也没有。由於那封信被误投,因而我们无法做什么准备。

「可是凶手在宣称D谋杀案的时候,我们已形成了相当坚实的防御体系。ABC不能再寄望於侥幸犯下谋杀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还有,那时候我才想到长统袜的线索。很显然,有一个推销长统袜的人曾在每一个犯罪现场或附近地区出现,这绝对不是一种巧合。因此,那个推销袜子的人必定是凶手。我要说,对那个人的描述,就像格雷小姐说的,并不符合我对那个勒死贝蒂.巴纳德的人的印象。

「我得迅速地描述以下几个过程。第四场谋杀案最终发生了,那个名叫厄斯菲德的人被谋杀。看起来,凶手像是把他与那个叫唐斯的人弄错了,他倒也差不多是同等身材,在电影院里两人也相邻而坐。

「而现在,高潮终於来临。ABC事与愿违,他被识破,遭到逮捕,最终束手就擒。

「这件案子,正如海斯汀所说的那样,『就此结束』。

「对公众而言,这是顺理成章的事。那家伙已在狱中,他最终的下场无疑是去布罗摩尔,从此不会再有相关的谋杀案,他将就此消失!一切都终止!安息吧。

「可是,对我来说,情况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一点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挺伤脑筋的事实,在贝斯希尔谋杀案案发当晚,那个卡斯特有不在场的证明。」

「这也一直令我困扰不已。」富兰克林.克拉克说道。

「是的,它让人困扰。那个不在场证明,确实有点像是真的。但它也可能不是真的,除非……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两个非常有意思的推测。

「请假设,朋友们,卡斯特确实干过三件谋杀案──A案、C案和D案──他并没有干B案。」

「白罗先生,该不是──」

白罗看了一眼梅根.巴纳德,使她平静下来。

「请保持安静,小姐,我是为了挖掘真相,我是!我要揭发谎言。请假设,ABC并没有犯下第二件凶杀案。要记住,它是在二十五日凌晨发生的──那天他早已来到犯罪地点。我们要设想,有没有人会抢先一步呢?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他会做些什么?进行第二场谋杀?或是潜伏起来,并且把第一场谋杀案当作一种血腥的献礼?」

「白罗先生!」梅根说道,「这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所有的谋杀案必定是同一个人做的!」

他并没有理睬她,继续沉着地说下去:

「这样的假设足以解释一个事实──亚历山大.波拿帕.卡斯特(他和任何一个小姐都无法一见如故)与杀害贝蒂.巴纳德的凶手,在个性上有颇大的差异。在此以前,那个可能的凶手已经利用了其他凶案。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比如,开膛手杰克的所有罪案也不是全部由他犯下的。到目前为止,情况一切顺利。

「可是,我随后便碰到了一个真正的难题。

「在巴纳德谋杀案发生之前,还没有ABC的任何消息被公开过。安多弗谋杀案只是引起了极小的关注。关於那本打开的铁路指南,新闻界甚至都没有提到。所以,杀害贝蒂.巴纳德的那个人必定了解某些内情,这些情况应该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我自己、警方和阿雪尔太太的某些亲戚、邻居们。

「那方面的调查,使我茫然不知所以。」

那些望着他的脸也同样地茫然不知所措,充满困惑。

唐纳德.弗雷泽若有所思地说道:

「总而言之,警察也是人嘛,他们都是些外表体面的人──」

他停住口,询问地看着白罗。

白罗轻微地摇头。

「不,可没那么简单。我告诉你,还有第二种假设。

「假设卡斯特不用对杀害贝蒂.巴纳德一事负责,假设有其他人杀害了她,那些人是否也需对其他的谋杀案负责呢?」

「可是那样子是说不通的。」克拉克说道。

「说不通吗?我开始进行一些必要的动作。我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观点,对收到的那些信件进行检查。我从一开头就感到,里面有些不太对劲,就像一个研究画作的专家感觉某幅画有问题一样……

「我从未认为,这些信件的问题是出在写信的人是个疯子。

「於是,我对它们再次进行了检查。这一次我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它们的问题在於:写信的人是一个正常人。」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叫道。

「是的,确是如此!这些信件之所以不对劲,就跟一幅画常出现的问题一样──因为它们全都是伪造的!它们假装是个疯子所写,是个杀人狂所写,可是事实上,它们并不是。」

「这说不通。」富兰克林.克拉克重覆道。

「错了!这必须反覆推想。写这样的信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写信人身上,是为了要把注意力引向谋杀案!是的,乍听之下,它的确说不通。然后我突然明白了:它是为了把注意力集中到几个谋杀案上,集中到一系列谋杀案上……难道你们那位伟大的莎士比亚没说过『见树不见林』吗?」

我并没有纠正白罗对文学作品的记忆。我专心试图了解他的观点,似乎若有所得。他继续说道:

「你什么时候最不容易注意到针这样的细微物体?当它放在针插中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最不容易注意到一件独立的谋杀案?当它是系列谋杀案的其中一件时。

「我必须去对付一个绝顶聪明、足智多谋的凶手。他不顾一切,胆大妄为,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但他不是卡斯特先生!卡斯特先生可能从未犯下这些谋杀案!不,我必须去应付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带着小孩子脾气的人(有男学生风格的信件和铁路指南为证),一个对女人富有吸引力的男人,一个残酷漠视生命的人,一个在某场谋杀案中是关键人物的人!

「请考虑,当一个男人或女人被杀害时,警方都会问些什么问题呢?是机会,罪案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哪里;是动机,从这些死者的死亡当中,谁能获得利益;如果动机和机会都相当明显,一个可能的凶手会做些什么呢?会伪造不在场证明。意思是,以某种方式篡改时间吗?可是那总是个危险的做法。我们的凶手想到了一种更难以置信的防卫策略──他创造一个杀人凶手。

「我现在要对这么多起谋杀案进行回顾,以便发现可能有罪的人。安多弗谋杀案?那起谋杀案中,最有嫌疑的人是弗朗兹.阿雪尔,可是我无法想像的是,阿雪尔能够发明和执行这样一个设计精巧的计划,我也无法设想他能策划一件有预谋的凶杀案。贝斯希尔谋杀案?唐纳德.弗雷泽挺有可能,他有头脑和能力,并且他的思维运转井井有条。可是他杀死心上人的动机只可能是出於嫉妒──而嫉妒是无可预谋的。我还了解到,他在八月初就休了假,这表明他不太可能与彻斯顿谋杀案有瓜葛。我们再来谈谈下一场彻斯顿谋杀案──我们可以立刻处於理由较充足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