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第 40 章 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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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殿试,谢崇华又去了一趟宋家。陆芷已经不再用警惕的眼神瞧他,喊他的声音也大了。

宋尚书从吏部回来,见谢崇华已来,说道,「明日就放皇榜了,你倒是比会试之后更见轻松,莫不是考得不错?」

谢崇华不敢说卷子考的轻易,只是也没太过折磨。而且考完之后,就能回去见妻子了,想来也高兴,「倒并不是这样,不过是想到能回故土,欢喜罢了。」

宋尚书笑笑,倒是个性情中人。留他在这陪陆芷玩闹,自己回房先换官服。宋夫人过来为他宽衣,问道,「老爷之前不是提过,不能让那谢公子做女婿,便收做门生么?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福气,定会答应的,您怎的犹豫了。」

「之前是这样想,后来想想,倒显得我奇货可居了。」宋尚书摇摇头,「这样未免太伪君子。他若能留京城,我和他便是同僚,何苦还占他便宜,要喊我一声老师。」

宋夫人笑笑,「真是耿直脾气。」丈夫从来都是这种脾气,太过两袖清风不与嫌恶之人相交,也得罪过不少人。否则以宋家和她娘家的家世,丈夫是能坐上一品大臣的位置的,如今看来,官居二品,也是造化了,「那若是他不能留京呢?」

宋尚书这才说道,「那就认他做门生。」末了笑道,「以他的文采,又怎会不封三甲。」

知其才华,便比本尊更胸有成竹。第二日一大早,就让身强力壮的家仆快点去「挤」皇榜,仔细瞧瞧谢崇华得了什么头衔。

那仆人不负众望,皇榜刚放半刻,他就瞧得了名字,急忙跑回来,进门就见老爷正在厅上等,喘气说道,「中、中了。」

宋尚书眉开眼笑,「第几?」

「二十一。」

他一顿,笑还僵在脸上,「多、多少?」

「二十一。」

「这怎么可能!」宋尚书好不诧异,哪怕不是前十,十五以内尚可接受,怎会一跌跌到二十开外去了。他急得跺脚,「你再去看一遍。」

仆人无奈,唯有再去。可看再多回,名次是不会变的,「的确是将谢公子点了二十一名进士。」

宋尚书满心不信,又想莫不是谢崇华发挥失利,考砸了?可见他神色轻松,并不像自己所猜的那样。实在难耐,干脆去问此次的读卷官去了。

那读卷官耳语说道,「文章虽不能说艳压群芳,但也绝不会在三甲之外。我是批了『上』的,许是其他六位读卷官给了『中』亦或『下』。」

宋尚书跟其他几位读卷官并不熟络,这种事也不好问,可好友身为翰林学士,本就作得一手好文,待人作文素来苛责,他都说好的,那也不会假吧。思来想去,总觉奇怪气闷。

客栈之中,谢崇华也刚看完皇榜回来。鹿州一起上路来京的人已经有来恭贺的,无论如何,他也是进士了。只是私心而想,到底是和自己的期望有落差,仍有些失意。

一路都考得不错,怎么就在这紧要关头出了岔子……

他躺床上想了许久,才终於释怀。

大央人才百万,天下士子那么多,寒窗苦读,天赋异禀的更不少,如今齐聚一堂,一较高下,他未进前十,甚至前二十,这样愁苦做什么。难道别的更有才华的人就该被他比下去么?不过是自己仍不够刻苦,念的书仍不够多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翰林无缘了。

不能入翰林……无论怎么想,身为读书人,他还是觉得不痛快的。

委任状还不知何时下来,更不知是去何处任职,但不能入翰林,在朝中得主事、中书、推官之类的官也好,至少是在京城,最坏的结果是一直等不来委任状,其次便是被分派了去做知县。

他想起宋尚书是经手这些的,一时想去打探,只是又惊怕说是走了后门,就等着了。横竖半个月内会有消息,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

五日之后,翰林那边已经将编修庶吉士都招入,其他新科官职也陆续委任。终於是瞧见谢崇华的,这一看好不诧异,「太平县知县?」那可是南方小县,还是个属州下的属县。

州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和府并肩的,一种是隶属府,归府管的,俗称属州亦或散州。这属州下的属县,简直就是大鱼小鱼虾米中的虾米。更何况还是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南方,说是虾米的须也不为过。

多少领凭去做知县的人,就此碌碌无为一生,因为你做再多的事,朝廷也不知道呀。所以宁可在京城做个小吏,也不做个知县,一品一品往上爬,要重回京师,真不知要荒废多少年光景。最可怕的是,不知何时初初为官的志向,就这么莫名掩埋了。

他坐定沉思,好不压抑。他记得谢崇华是分得去做知州的,为何一眨眼,委任状下来,却成了知县?他当即寻了人问,问来问去都不得个准。可委任状已盖红章,任他满是疑问,一时也不知其中缘故。

谢崇华接了委任状,心中滋味已如黄连熬制的汤药,闷得嘴里发苦。宋尚书约见他出来饮茶,见他面色不佳,亲自斟茶,「你若是不愿去,借故回故里,等有合适的官派,再回京不冲。」

他摇摇头,双手接过茶水。这一等不知又要等多久,家中供他念书,盼他出人头地已经很久,实在不忍母亲再被乡里瞧不起,妻子总补贴嫁妆,女儿还小。至少他做官了,就不用再住在茅草屋,也不用再担心吃喝,「先去上任,政绩做好了,兴许能回京。」

宋尚书一时不忍说,在那种小地方,政绩再佳,有生之年能升任成太守,已经是天赐恩宠。到底还是叹气,「老夫就怕你在那偏僻地方待久了,忘了如今这要回京上进的气魄。」

「定不会的。」谢崇华寒窗苦读二十载,受尽饥寒受尽冷眼,可他始终不曾少看一天的书,哪怕是偶尔得病,卧倒床上起不来身,睁不开眼,也要默诵诗文。别的事他不敢保证,但以书为阶,往上而行的决心,他却很清楚。

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经商的书生而言,唯有做官这一条路了,那他又怎敢轻言放弃。

宋尚书有爱才之心,犹豫再三才道,「你若是不嫌弃,拜在老夫门下,做我门生如何?」

不知为何突然提这事,谢崇华好不意外,「尚书大人这是什么话,小生怎会嫌弃,只是小生不才,不敢辱没宋大人的名声。」

宋尚书笑道,「若是品行不好,就算是状元之才,老夫也不看一眼。只是官场上,若无门路,更易被人欺负。」

谢崇华听出话里的意思来,他是要给自己庇护?这天大的恩情他感激万分,只是他有他自己的思量,「如果投您门下,只怕旁人会诸多谣言。这半个月来,我只想着和阿芷多亲近,可却忘了您是吏部尚书。同住客栈的人中,已传出您会为我开后门,走捷径的话。」

「难怪最近你待的时辰少了,竟是有人在嚼舌根。」宋尚书差点拍案而起,「你我行得正坐得直,何必怕他们多言。」

谢崇华默了默,才道,「你我心如明镜,奈何人言可畏。」

宋尚书一时无法反驳,也无可反驳,终究是叹了一气,「这倒也是……」他摇头笑笑,心知他不愿连累自己遭人非议,所以这门生,他是不会做的。宁可在官路走得更是艰苦,也不会拖人下水。越是这样,就越为他惋惜。越是惋惜,就越想为他寻得真相。

又过三日,谢崇华领凭离京,在去太平县任职前,回一趟老家。在回老家之前,还得先去鹤州,将陆芷送到好友身边。

鹿州离京师近,只是谢崇华不知为何好友如今还没有回信,按理说难道不应该一接到信,就快马加鞭赶到京城?

满腹疑问到了宋家,宋尚书宋夫人早已等在大厅。宋老夫人不忍别离,便在房中没有出来,暗暗拭泪。

陆芷知道今日要离开这了,因为母亲给她收拾好了包袱,将她平日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哥哥嫂子姐姐也陆续送了她许多好玩的玩意儿。

恍惚间,那被人牙子迷晕过的脑子,好像也想起了类似的事。

有人在给她收拾东西,将她喜欢的小物件都带上。还给她束发,喊她……小妹。

她被宋夫人牵到门口下了台阶,一直晃神。直到看见那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她才回神,直愣愣看着他。

谢崇华放好缰绳,恭敬作揖弯腰,「这些日子多谢宋大人宋夫人关照。」

「客气了。」宋尚书伸手托住他,一时感慨,「待你他日回京,定要告知於我。若在外有难事,也可寻我,能帮一分,定不会留半分力气。」

宋夫人在旁说道,「小六就交给你了,见到她的兄长后,定要来信告知,让我们知晓她可安好。如果那户人家不愿多留小六,我们会将她再接回来,好好照顾。」

谢崇华一一应下,这才弯身去接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芷,「阿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