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4.母亲

楚子航关闭了Panamera的引擎,车灯随之熄灭,车库里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重新换上黑色瞳的隐形眼镜,而后打开了后备箱的门。后备箱里是他的网球服包,包里有一套还没有打开的网球服。

楚子航把身上的联邦快递制服脱了下来,换上了那套网球服,在镜子前把头发弄乱,就着水龙头弄湿双手,在地上沾了沾灰尘,在胸口抹了抹。这样对着镜子看来,他下午确实在网球场撒谎那个摸爬滚打了一番。

他走出车库的时候,草坪的隐藏式喷水管从地下升起,旋转着洒水。已经7:30了,家里的草坪每天都是7:30准点喷水。

楚子航直接穿越草坪走过,任凭水洒在他的裤子上,没什么可在乎的,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他回到家就该是湿透的。现在他只想走一条笔直的路线,用最少的时间进入客厅,而后去二层自己的房间。他剩下的体力不多了,大概还能支撑着走上几百米,要慎用仅存的体力。

客厅的灯亮着。但显然“爸爸”不在家。“爸爸”不在家是个常态,确实那辆奔驰S级也不在车库里,妈妈那辆宝马倒是在,可是这个时候她不该正跟那帮阿姨在什么酒吧里喝那种渗红茶和绿茶的威士忌,大声说笑么?

楚子航推开门,妈妈裹着一床薄毯蜷缩在沙发里。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睡相狼狈,昂贵的丝绸睡裙上全是皱褶,倒像是缠着一张抹布,开气的地方整条大腿暴露在外面,那床薄毯却被她抱在怀里,像是小孩睡觉喜欢抱个娃娃。

屋里瑟瑟的凉,空调吹着冷风,温度还是楚子航走前设的,可那是阳光炽烈的上午,现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难怪这女人把毛毯抱得那么紧。

楚子航经过沙发时停步,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钟,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楚子航随手扯了扯毯子,把她暴露出的身体盖上,转身上楼,直接进了二楼的卫生间。

他轻手轻脚地把门插上,又检查了一遍锁,确认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而后他的唿吸突然急促起来,无力地靠在门上,一手夹紧腰间,一手把湿透的T恤扒了下来。右下腹上压着一层层的纸巾,下面的伤口已经有点结痂了,但是一动又裂开,小股鲜血沿着身体一直往腿上流。他从吊柜里拿出医药箱,从里面找到了破伤风的疫苗、碘酒和绷带。

把那些被血浸透的纸巾一层层揭开后,露出了简易包扎的伤口,简易的程度令任何医生都会惊悚得喊出来。“这简直是胡来!”医生们大概都会这么喊。

确实是胡来,包扎伤口用的是透明胶带,用在纸板箱上的透明胶带,上面还可笑地印着生产企业的商标。楚子航咬牙,猛地撕掉胶带,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立刻用卫生纸按上去把血吸掉,同时隔着卫生纸捏到了伤口里的东西。

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大约有一寸长,全部没进伤口里了。悬桥下坠的瞬间,他撞在了润德大厦碎裂的玻璃幕墙上。爆血的时候,强悍的龙族血统克制了出血,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甚至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随后的虚弱感就让这种疼痛加倍强烈。毕竟还只是个人类的身体。

即使触到那块玻璃也痛得让他面部扭曲,这东西就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了,是他的一块骨骼,要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头。

他深唿吸几次,抓过毛巾咬在嘴里,猛地发力……细小的血珠溅到了镜子上,他把那块沾着血污的碎玻璃轻轻放在洗手池的台子上。

他沉默了半分钟,拔出玻璃的瞬间剧痛让他脱力了,唯一清醒的只有大脑。更换了新的卫生纸后,他用一次性注射器抽出破伤风疫苗,注入自己上臂的三角肌里,他在二年级的“紧急救助”课上学过全套。然后他用酒精棉球直接抆拭伤口,虽然这无异于在伤口上再割一刀,所有家用的医药箱里没什么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红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后,伤口不再出血了。

他把云南白药软膏抹在一块纱布上,按在伤口上,以绷带在腰间一圈圈缠好。

他换上一件白衬衫,把下摆扎进皮带里,这样绷带完全被遮住了。在镜子里看上很正常了,只是脸上少了点血色,“爸爸”和妈妈大概都只会觉得他睡眠不好而已。

他把染血的棉球纸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网球包里,抓过一块毛巾把地下的血迹抆干净,最后检查了洗手间的每个角落,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哼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在家里抹掉一切哼唧,在这个屋里生活的楚子航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跟卡塞尔学院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听话、认真读书、喜欢打篮球、不看电视、喜欢上网、偶尔玩游戏机、连喜欢的偶像都是所谓的“优质偶像”王力宏。有时候楚子航自己都觉得那样一个人真是苍白得像个纸人,可父母为他们拥有这样纸人似的“优质后代”而相当自豪。

而如果他们看见这些沾血的东西,大概再也不会自豪了,会觉得自己养了一个怪物。

没人喜欢怪物,即使怪物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事,心理幽深绵长如一条古道,可是没人会去探寻。为此你是否愿意换张苍白好看的脸给别人看?楚子航拉动嘴角,苍白【】

楚子航拎出行李,检查了护照的有效期之后下楼,卧室里始终有一只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个装手提电脑的提包,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

妈妈还睡在沙发里,只是打了个滚,楚子航把毯子的四角掖好,坐在旁边默默地打量她的脸,今天大概一整天没出去玩,也就没化妆,这样看起来女人也显得老了,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一个年轻时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后的老态,会让人觉得有点苍凉。

要想明白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还真是有点不容易,记忆中她对自己最靠谱的就是把自己生下来那次,据“那个男人”说,那次她也想放弃来着,说生儿子会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遗憾的是那时候她肚里的楚子航已经有八个月大,医生严肃地告诫女人说这时候打胎纯属自杀,楚子航才得了小命。

从楚子航开始听得懂人说话,女人就把他抱在怀里念叨,妈妈生你下来可痛了,你要赶快长大了保护妈妈哦,下雨天说妈妈很怕打雷,要赶快长大保护妈妈哦,在她还去舞蹈团上班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说,妈妈上班可辛苦了,要赶快长大赚钱照顾妈妈哦……妈妈可脆弱了妈妈可累了妈妈吃的苦可多了……

因为妈妈那么不容易,所以家长会妈妈没有来春游没有人给他准备午餐下雨天没人来接发高烧的时候……那时候妈妈倒是陪着他,只不过她对如何照顾发烧的小孩毫无经验,所以既没有喂药也没有喝水,而是摸着楚子航小小的额头说,头昏不头昏?妈妈给子航唱首好听的歌吧……

从来没有人对楚子航许诺以保护,而他从小觉得自己必须照顾很多人。

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沙沙作响,楚子航静静地坐在妈妈旁边。妈妈翻了个身,无意识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把被她掀翻的毯子重新盖好。他并不担心妈妈醒来,她一睡着就睡不够绝不醒。早就不小了,总还是没心没肝的样子,只知道和阿姨们一起喝酒、买东西、旅行、聚会,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个男人护着她,后来又有个男人也护着她,儿子也不要她操心,足可以没心没肝地过一辈子。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命好的命坏的都不能回头看。

楚子航听着雨声,默默地回想第一次见卡塞尔学院的人。那也是一个雨夜,满世界的沙沙声,风冷得交人骨节一寸一寸地凉透,他打着伞站在丽兹·卡尔顿酒店的对面,面前的道路上没有车来往,对面酒店的台阶下,一身黑色西装的施耐德教授打着一柄黑色的大伞。楚子航看着他的眼睛,铁灰色的,没有一丝表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楚子航忘记他们这样对视了多久,终于在一次绿灯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踏步踩在雨水里,走向施耐德。

“真有意思,很多年都没有自己找来的人了。”施耐德看着停步在自己面前的中国男孩,“选择卡塞尔等于选择一种人生,你将不能回头,你明白么?”

“知道。”楚子航点了点头。

“那好吧,跟我来。”

门吱呀一声响,楚子航扭头,家里的雇工佟姨拿围裙抆着手推门进来。

“子航,你要出门啊?”佟姨看着楚子航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