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风云少年篇 二十一回

“孩子﹐这些霍家剑法﹐你全都熟习了吗﹖”

“。。。。。。”

“很好﹐真是一个聪颖的孩子﹗”

“。。。。。。”

“我希望你能把这些剑法铭记于心”

“。。。。。。”

“那是因为我很自私﹐只要你能记住这些剑法﹐便会记得是谁教你的。”

“。。。。。。”

“但愿你一生都不会忘记我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

“。。。。。。”

“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你。。。会成全我吗﹖”

“。。。。。。”

“谢谢你﹗孩子﹐那请你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张脸﹗”

红尘仆仆﹐活着万千众生。

有些人出类拔萃﹐有些人庸碌无奇﹐有些人孤苦伶仃﹐有些人坐享祖荫。

各式各样的人﹐尽皆充斥于这个红尘之中。

故若数红尘﹐众生何止千万﹖

茫茫人海﹐漫漫岁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能够在一点地方遇上﹐当中要经过多少机缘﹖多少巧合﹖

然而﹐亦因为红尘内有太多众生﹐於是也常有许多极尽匪夷所思﹑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就像步惊云﹐他正遇上一个他绝不可能再遇上的人。

这个人竟然就是他死去多时的继父──

霍步天﹗

脸﹐如今就在步惊云眼前咫尺﹗

他可以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每根须髯亦无所遁形。

不﹗

不是霍步天﹗

眼前的人绝不是霍步天﹐步惊云可以肯定。

他只是和霍步天长得几近一模一样﹐但却不是霍步天﹗

最明显的差别﹐在於他的那双眼睛。霍步天的目光永远都散发着一股柔和﹐此人的目光却猛如烈火。

可是﹐这个和霍步天长得几乎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步惊云定定的看着此名汉子﹐此名汉子也定定的回望他。

他可以从这汉子的眼神中瞧出﹐此人似乎是认识他的。

也许不单认识﹐且还十分熟悉。

两人这一凝望﹐其实仅在一息之间﹐接着﹐周遭蓦地响起阵阵的惨叫声。

此名汉子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环顾左右﹐可惜已经太冲了。。。

黝黑迂回的地下长廊﹐恍如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长廊两边的墙壁﹐每隔两丈方有一盏油灯﹐当中可有含辛莫辩的冤魂﹖

不错﹗这真的是一条地狱甬道﹗

因为甬通的尽头﹐是一个满布惨死冤魂的地方──

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天下会囚禁重犯的牢狱﹐进去的重犯只得三条路。

一是被囚终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处决。

此刻﹐静如深渊的天牢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慢而沉重﹐俨如死神将要降临的前奏。

守在天牢外的百名守卫随即警觉﹐此处鲜有来客到访﹐此脚步声到底属谁﹖

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在阴暗的长廊阶梯之上﹐正缓缓步下一条黑影。

这班门下经年累月于天牢守卫﹐早已习惯黑暗﹐但这条人影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无从想象的黯黑气度﹐黑得盖过了周遭的所有黑暗﹐他们一时之间竟瞧不清来者是谁。

此人似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不应说融为一体﹐应该说﹐他根本就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

来人冉冉从黑暗中步近﹐守卫们终于看见他手上拿着的通行令牌﹐和他那张苍白得接近无情的脸。

果然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他正是蜚声天下会的不哭死神──

步惊云﹗

守卫忙不迭把步惊云带进天牢﹐穿过关隘﹐只见天牢之内残破不堪﹐满目颓垣败瓦﹐阴冷冰寒﹐活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内共有廿一道铁门﹐其中十九道敞开﹐空无一人﹐可推知内里的囚犯早已死光。

这些年来﹐雄霸盲目铲除异已﹐枉死的人实在太多﹔这班囚犯﹐想必也是雄霸的对头吧﹖

他们在此被囚被坑被害被杀﹐死后会否含恨﹖会否轮回﹖会否再生﹖

还是始终和步惊云一样──

冤魂不息﹐矢志复仇﹖

偌大的天牢内﹐仅得两道铁门依然深锁。

步惊云今日只需只想进入一道铁门﹐他惟愿能见一个他绝不相信会再见的人﹐至於另外一道门囚着的是雄霸那个仇家﹐他没有兴趣知道﹐也无法知道。

守卫长为其中一道松锁﹐恭敬得带着几分阿谀奉承﹐涎着脸道﹕“云少爷﹐请。”

他称呼其为云少爷﹐只因打从今日开始﹐步惊云已贵为雄霸的第二入室弟子﹐正式入住风云阁。雄霸下令﹐谁都不可直呼其徒步惊云﹐否则格杀勿论。

可想而知﹐雄霸对此子如何器重。

大家都对这快不哭不笑的木头极度艳羡﹐每个人都把“渴望成名”四字写在脸上。

当然﹐在旁观者看来﹐以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能成为一代枭雄雄霸的入室弟子﹐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为﹐步惊云陡地拥有得太多﹐太多。。。

然而﹐他所失去的呢﹖

他的童年﹐他的继父﹐他的希望﹐他心中的“灯”。。。

大家又能否为他一一算清﹖

他但愿自己从没得到眼前这些﹐也从没失去以往那些。

如果可以重活一次﹐宁愿一切都没发生。。。

不过﹐纵然已成为雄霸的入室弟子﹐步惊云仍未获授排云掌﹐皆因昨夜来了八名蒙面刺客行刺帮主﹐虽然天下会于瞬间稳操大局﹐五名刺客当场被杀﹐余下三名被擒﹐更被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

此事却令雄霸倍添事忙﹐忙於重新调配天下会的守卫。以求得出更佳的防卫措施﹐故一时间亦无暇兼顾步惊云。

而且在此当儿﹐雄霸更授以令牌﹐嘱咐这个新收的徒儿前来拷问余下的三名刺客﹐瞧瞧他们有否其余党羽。

这正恰如步惊云所愿﹐因在三名刺客之中﹐有一名正是那个与霍步天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他也很想知道这名刺客究竟是谁﹖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步惊云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阴暗中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三团黑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俨如死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属下这就告退。”

言罢躬身而退﹐顺手掩上铁门。

室内实在过於昏暗﹐步惊云取出火折子燃着墙上一盏油灯﹐室内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但见三人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紧扣。其中一男年约十七﹐另一男年廿许﹐最后一人﹐固然就是步惊云所要见的那名汉子。

三人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早被严刑拷问了不知凡几﹐此际见灯火一亮﹐精神本来为之一振﹐岂料眼前突又一黑。

却原来并非灯光再次熄灭﹐只是他们触目所见﹐这次进来的并非一般门下﹐而是一个外表异常冰冷的黑衣少年。

那一身的黑﹐黑得就如他自己心内的那个寂寞深渊。

一个永远都无法填满﹑永远也无法得到谅解的寂寞深渊。

那名年纪最幼的刺客一脸悍然﹐勃然骂道﹕“呸﹗走狗﹗别要再来逼问我们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同党﹗”

那个与霍步天一模一样的汉子甫见步惊云﹐却说出一句他做梦也没想过的说话。

只听他平静的道﹕

“惊觉﹐是你﹖”

惊觉﹖

惊觉﹖

惊觉﹖

这两个字简直势如重锤﹐一字一字﹐狠狠轰进步惊云的耳内﹐叫他向来冷静的身子不禁猝然一震。

惊觉。。。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了﹖这个由霍步天为他亲自起取的名字已然隐没三年﹐霍惊觉这个人亦已消失三年﹐谁料今日又得以“重见天日”﹗

此汉子不单外貌与霍步天异常相似﹐就连声音也如出一脉。“惊觉”二字﹐仿佛蕴含无限亲切﹐不断在步惊云耳边游走飘荡﹐缠绕不走。

可是﹐霍家早已灭门﹐这世上怎会有人知道他唤作“惊觉”﹖

那汉子仍然牢牢的看着步惊云﹐看来也察觉到这孩子异常的反应﹐汉子双目竟尔渐渐濡湿起来﹐道﹕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是──惊觉﹗”

步惊云定定站着﹐久久不动﹐全因眼前发生的事太不可能﹐在末弄清楚如何应付之前﹐他惟有冷静卓立。

但汉子已急不可待举起紧系铁链的手﹐解开头上的冠﹐从发冠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纸残旧不堪的信﹐信上写着的收信人﹐赫然是──“霍烈吾弟”﹗

“烈弟﹕

禁宫统领的生活如何﹖为兄甚念。

八月乃为兄大寿之期﹐你我手足不见六年﹐何不趁此良机开伦相聚﹖

可还记得为兄一直来信提及的三子惊觉﹖

此子生性虽僻﹐但本质非坏﹐且我长﹑次二子悟觉与桐觉尽皆不才﹐独此子天赋奇禀﹐已尽得霍家剑法真传﹐他日定能把霍家剑法发扬光大。

故为兄早预于寿宴之上﹐向所有亲朋宣布﹐惊觉﹐将会是霍家庄未来的继承人。

愿烈弟是夜能出席共证。

步天 草”

烈弟﹖

步惊云小心翼翼地把这名汉子给他的短信阅罢﹐信上的确是霍步天的笔迹﹐他那双素是稳定非常的手亦难禁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此人是霍步天的胞弟霍烈﹐怎么不曾听他提及片言只语﹖

霍烈道﹕“自我剑艺有成以来﹐便在禁宫担当统领一职﹐由于事关机密﹐故鲜与亲友往来﹐大哥亦不便将我之事过於张扬。

但我兄弟俩仍时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中不断提及你。他说﹐惊觉虽然外表冰冷一点﹐其实内里并非如此。他说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他说﹐他说﹐他说。。。

念及霍步天生前的一言一语﹐霍烈霎时有点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步惊云的心却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天﹗霍步天竟然预备把继承权传给他﹗

难怪他要步惊云于寿宴当晚穿得像样一点。

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别具慧眼﹐早已为他这个"步家子"的前途好好铺路!

可惜,尽管霍步天如何费尽心血,如何努力为步惊云铺路。。。

一夜之间,一场灭门大火便把他所有心血和路焚为一体,化为步惊云一生也走不完的---血路!

血路茫茫,漫无终点。

只得步惊云独自一人孤身上路。

但他还是感到,自己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完全值得。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报霍步天的知遇之恩。

霍烈本以为步惊云在忆念霍步天时准会泪盈于睫,谁知此子除了适才在细阅其兄弟手笔时,双手微微颤抖外,跟着便似对一切无动于衷,心想其兄所言非虚,此子果真冷得出奇,为了打破此间沉默,於是便指了指身畔两名男儿,道:"他俩是我的儿子继潜和幼子继念。"

霍烈道:

"大寿当晚,我携同两个儿子一起赴会,殊不知到达时已经太冲,霍家庄早沦为一片火海。。。。"

是的,一切都冲了。

步惊云知道,因为那时他已被黑衣叔叔所救。

时间永远就是这样弄人,倘若霍烈来得及时,恐怕他已成为今次行刺雄霸的刺客之一,而不会成为雄霸的弟子。

刺客与弟子,两种迥异不同的身份,简直就是时间的最大讽刺。

有时仅差那么一时三刻,便能制造毕生遗憾,步惊云最是清楚不过。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就在他决将可以唤霍步天一声爹之际,就只差那么一丁儿时间,霍步天便已不能听见任何声音了。

而这遗憾将永远无法得到补偿。

一切都只因为时间。

霍烈续道:

"后来,几经艰辛,才得悉雄霸干的好事,然碍于自己势孤力弱,未能即时报仇;直至今年,我有缘遇上数名也曾遭天下会逼害而誓杀雄霸之士,终在昨夜连同我两个儿子,一行八人前来刺杀雄霸,孰料。。。唉。。。"

说到这里,霍烈不由得长叹一声,瞥了步惊云一眼,发现此子麻木如旧,遂问:

"孩子,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还能幸免,你怎会当上雄霸之徒?"

步惊云双目一片茫然,他平素已不喜言语,此番曲折该从何说起?

但此时霍烈幼子继念抢着道:

"嘿,依我看当然大有因由,也许只因他贪恋虚名。"

言罢面露自以为是之色。

步惊云听后竟毫无反应。

在旁一直不语的长子继潜插嘴劝阻:

"二弟,别要妄下断语,我看惊觉并非这样的人。"

继念鄙夷道:

"嘿,说到底,他并非真的姓霍,伯父的死与他何干?试问谁不希望成为当世枭雄之徒?否则他也不会再唤回步惊云了,这足以证明他早把伯父养育之恩忘得一干二净。"

霍烈痛心儿子出口伤人,轻叱:

"念儿,别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继念见其父责备,即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