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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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已达最高峰。这使得科本先生觉得非要把背心上的钮扣解开一两颗不可;但这是与典礼仪式不合的,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也不敢这样放肆。莱勃瑞西特·克罗格仍然和宴会开始时一样,腰杆笔挺地坐在位子上。万德利希牧师像过去一样脸色苍白,彬彬有礼。老布登勃鲁克虽然略微把身体靠向椅背后面,然而却一丝不苟地遵循着宴会的礼节。只有尤斯图斯·克罗格显然有一些醉意了。

可是格拉包夫医生哪里去了?参议夫人悄悄地站起身来离开餐桌,因为她发觉下边永格曼小姐、格拉包夫医生和克利斯蒂安的位子都空了,同时从圆柱大厅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压抑的呻吟声。使女这时正上过牛油、干酪和水果,参议夫人随在她身后很快地离开了餐厅。一点也不错,在那边黑灯影里,在中间柱子周围放着的软椅上,小克利斯蒂安正半躺半坐地趴在上面,低声地呻吟着,令人心碎。

「唉呀,太太!」和医生一起站在克利斯蒂安身边的伊达说,「这个可怜的孩子病得不轻呢!」

「我好难过,妈妈,我真难过啊,该死!」克利斯蒂安呜呜咽咽地说,他的一双深陷的圆眼睛在那不相称的长鼻子上面不安地转动着。因为难过得莫名所以,他不置顺口骂了一句「该死」。可是参议夫人说:「谁要是说这个字,上帝就惩罚他,让他加倍地难过。」

格拉包夫医生摸了摸他的脉;他那副和气的面孔似乎变得更长、更温和了。

「消化不好……不要紧,——参议太太!」他安慰孩子的母亲说。接着他用慢吞吞的、医生所惯有的那种装腔作势的腔调说:「最好让他上床躺着……给他服一点小儿散,能喝一杯甘菊茶发一发汗更好……当然,不要胡乱吃东西,参议太太,一点也不要乱吃。可以吃一点鸽子肉,一小块法国面包……」

「我不吃鸽子!」克利斯蒂安拼命喊着,「我什么都不再吃了!我难过,该死,真难过呀!」好像说这个坏字眼便能减轻一些痛苦似的,他这么热心地喊出这个字。

格拉包夫医生宽恕地、差不多可以说是忧郁地笑了笑。啊,他不久就能吃饭的,这个年轻人,他会像其他的人一样生活下去的。他会像他的祖先一样,像他的亲戚朋友一样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打发日子,一天吃四顿最丰富最可口的饭菜。唉,托上帝保佑,他,弗利德利希·格拉包夫,可不想来破坏这些生活富裕舒适的商人家庭的作息习惯!他只是等人召唤了来,安排一两天的饮食单——一点鸽子肉,一片法国面包……不错——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三安慰说,这是小病,算不了什么。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为那么多可敬的市民诊过脉,这些人,当吞下他们最后一条熏火腿、最后一只填火鸡以后,或者是在他们办公室的靠背椅上猝然与世长辞,或者是经过短暂的病痛,在他们那宽大的老式床上长眠不醒。他们的病叫中风,也叫瘫痪,总而言之,他们出其不意地一下子便溘然长逝……不错,不错,而他呢,弗利德利希·格拉包夫呢,每次碰到这种算不了什么的小病,却能预先告诉他们那严重的后果。甚至有些时候,当他们吃过了饭前往办公室的路上,只是稍微感到有些头晕,根本没有请格拉包夫医生来的时候,他也能告诉他们那些后果的……唉,上帝保佑吧!他,弗利德利希·格拉包夫本人是不讨厌填火鸡的。今天那浇酱汁的面包丁火腿味道的确不坏,而那道普来登布丁——又是杏仁糕,又是草莓,又是奶油,虽说那时大家已经吃得饱饱的……「不能乱吃,参议夫人。一点鸽子肉,一小块法国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