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8

主客们正纷纷离开席面。

「招待不周,诸位先生,诸位太太!那边屋子里给爱抽烟的预备有雪茄,给大家预备有咖啡,太太们要是肯赏光的话,可以再来一杯甜酒……后边弹子房里有撞球,谁愿意打都可以去;约翰,你带大家到弹子房去吧……科本太太,可以不可以给我这种荣幸?」

大家吃得心满意足,一边兴高采烈地谈着这顿丰富的酒宴,一边从折叠门向风景厅走去。只有参议留在后面,他在召集那些想打撞球的先生们。

「您不想打一局吗,岳父?」

不,莱勃瑞西特·克罗格要和太太们多周旋周旋,可是尤斯图斯很可以去打一局……此外,议员朗哈尔斯、科本、格瑞替安和格拉包夫医生也都留下来。让·雅克·霍甫斯台德说他过一会儿就来。「我等一会儿就来,约翰·布登勃鲁克要吹笛子,我一定得听一听……再见,先生们!……」

这六位先生走过圆柱大厅的时候,从风景厅里已经传来最初的几声短笛,用风琴伴奏的是参议太太。吹的是一首优美的短调,清脆笛声在广阔的屋宇里回荡着。参议一直注意倾听着,直到他听不见那声音为止。如果他能留在风景厅,坐在一张安乐椅上,沉湎在充满幽美音乐的柔情幻梦中,该多么好啊!可是他必须尽主人之谊……

「拿几杯咖啡、几支雪茄到弹子房来,」他对一个正从前厅走过的使女说道。

「不错,利娜,拿咖啡去,听见没有?咖啡!」科本先生用从胀满的胸膛里挤出来的声音重复着说,一边想用手去拧那女孩子红红的手臂。他说咖啡的「咖」字时,是从嗓子底下挤出来的,彷佛他已经在喝着咖啡似的。

「我敢说,科本太太一定从玻璃窗里看见了。」克罗格参议说。

朗哈尔斯议员问道:「你住在那上面吗?布登勃鲁克。」右边有一座楼梯通到三楼,那里是参议一家人的卧室;可是前厅的左边也有一排屋子,主客们抽着烟从宽大的白漆雕木栏杆的楼梯上走下来。参议在楼梯中间一座平台上站了一会儿。

「二楼还有三个房间,」他解释说,「一间吃早点用,一间是我父母亲的卧室,另外一间对着花园,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屋子旁边有一条窄窄的走廊……咱们往前走吧!——这儿,请看,这条过道可以走运货马车,马车可以从前门一直通到后面的面包房巷。」

下面的一条宽大的、回声四起的过道路面是用大块的方形石板铺的。大门这一端和另外一端都各有几间类似帐房的小屋子;而直到现在仍旧往外冒沙洛登酱汁酸味的厨房通向地下室的门却在楼梯的左边。楼梯右边,一排形状笨拙、然而却粉刷得焕然一新的木头房子从墙上凸出来,平悬在离地相当高的半空中——这是使女的下房。她们进出只能从走车的过道、借助一架笔直的凌空悬梯。梯子旁边放着几架庞大无比的旧式木柜和一只雕花箱子。

再穿过一扇高大的玻璃门,走下几层平坦、可以行车的台阶,就走到院子去了。左边是一间下人的洗衣房。从这儿可以去到那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小花园,虽然在现在这个时节花园因为秋雨连绵显得一片潮湿灰暗。为了避免霜冻,花墙上已经遮了草席。其他的景象就被亭门、被一间凉亭的正面遮蔽住了。主客从院子里转向左,沿着两道墙中间的一条路走过第二道院子,直奔最后一进房子。

这儿他们顺着光滑的台阶走到下面一间圆屋顶、泥地的地下室里去。这间屋子是储藏室,房子里还悬着一条往上系粮食口袋用的绳子。他们不往下走,却从右边一道整齐的楼梯上了二楼,参议打开一扇白色的门,把客人引进弹子房去。

屋子很宽敞,靠着墙稀稀落落地摆着几把硬背椅子,看来有点空旷、阴沉。科本先生一进屋子就筋疲力尽地噗咚一下,坐在一张硬背椅子上。

「让我先看一局!」他喊道,一边从外衣上挥去那蒙蒙的细雨珠。「我的天,在你们房子走一周,简直等於作一次长途旅行,布登勃鲁克!」

这儿也和风景厅一样,在黄铜栅栏里燃着熊熊的炉火。从三个窄长的大窗户中可以望到外边被雨水冲刷得潮湿光洁的红色屋顶,再望过去是一座灰沉沉的庭院和三角形的屋脊……

「咱们玩一局Karambolage⑧好不好,议员先生?」参议一边间,一边从架子上取下球杆来。接着他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把两个台子上的兜关上。「谁愿意跟我们打?格瑞替安?医生?好吧。那么格瑞替安跟尤斯图斯就到那座台子上去吧……科本,你一定得参加。」

这个酒商从椅子上站起来,含着一口烟没有吐,愣愣地听着屋子外面一阵疾风呼啸着吹过来,斜卷着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劈劈啪啪一阵乱响,紧接着那风势好像带着尖锐的啸声顺着烟囱钻进屋子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