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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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冬妮在她那间家具蒙着鲜艳的印花布的整洁的小房间里醒过来。她感到一阵快乐和激动,一个人一睁眼望到这么一片新天地往往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坐起来,用手臂抱住膝头,扬着蓬乱的头!眯缝着眼睛望着从窗板缝里透进来的耀眼的狭窄的日光,一面懒洋洋地清理昨天的各种经历。

她几乎完全把格仑利希先生忘了。城市啊,风景厅里的那幕丑剧啊,家人和科灵牧师的劝诫啊,也同样都撇在脑后了。在这儿,她每天早晨都将无忧无虑地醒过来……施瓦尔茨可夫这一家人真是热心。昨天晚上他们就预备了橙子酒款待客人,而且大家都为冬妮能住在这儿高兴地碰杯。这顿晚餐吃得非常满意。老施瓦尔茨可夫说些海洋上的故事来娱客,他的儿子则谈说他在哥廷根读书的情形……可是她一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有多么奇怪!她曾经聚精会神地听着,可是整顿晚餐中没有人再叫过他的名字,她当然不能开口问,这是不合礼貌的。她努力思索……老天啊,这个年轻人究竟叫什么啊?莫尔……莫尔德?再说,这个莫尔或者莫尔德她很喜欢。他笑得那么顽皮,那么天真!譬如他想要水喝,可是他不说水,却说几个字母再加一个数码,弄得老头儿直冒火,这时他就那么笑起来。不错,他说的是水的化学公式……然而只是一般的水,讲到特拉夫门德这里的水,那公式一定要复杂多了。因为人们随时会在水中找到一只水母……大官们自然可以有他们自己对甜水的想法……说到这儿他又挨了父亲一顿申斥,因为他说「大官们」这个词语气不够尊敬。施瓦尔茨可夫太太一直打量着冬妮的表情,看她对这个年轻人有没有钦佩的表示——的确如此,他说话确实很有趣,又活泼又博学……他对她有点关心太过了,这位少主人。她抱怨说吃饭的时候头昏脑胀,一定是血太多了……他怎么回答呢?他端详了她一会,说:不错,额角上的血管涨得很高,然而这并不一定是血多,相反地,倒也许是血液不够或者红细胞少的毛病……她说不定有些贫血呢……

从一座木头雕刻的挂钟里跳出一只杜鹃来,清脆响亮地叫了几声。「七,八,九,」冬妮数道,「起来!」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窗板。天空有几朵浮云,可是太阳并没有被遮住,从罗喜登广场和那里的一座灯塔望过去,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右边海被梅克伦堡弧状的海岸环抱着,可是正面它却无限地伸展出去,直到无数远处那淡绿、碧蓝相间的条带和雾气沼沼的地平线融合在一起。「等一下我要洗澡,」冬妮想,「可是首先我得好好吃一顿早点,不要让新陈代谢把我的身体弄亏损了……」她笑了笑,开始用迅速、轻快的动作洗脸、换衣服。

九点半敲过一会儿,她走出自己的小房间。汤姆过夜的那间屋子的门敞开着;他一大早就赶回城去了。甚至这里,在这间作卧室用的后楼,也闻得到一股咖啡味。这好像是这所小房子特有的气味,冬妮沿着一座用普通的木板作栏杆的楼梯走下来,越往下走,那咖啡的香味也就越浓。她穿过楼下的一条走廊,光彩焕发地走进阳台去。走廊旁边就是总领港的起居室兼饭厅和办公室。这天早晨她穿的是一件白色斜纹布的夏装。

咖啡桌上只有施瓦尔茨可夫太太和她的儿子两人,一部分餐具已经收拾了。施瓦尔茨可夫太太在她棕色衣服上罩着一件蓝格子的围裙。身旁摆着一只盛钥匙的篮子。

「非常对不起,」她站起来迎着冬妮说,「我们没有等您一起吃,布登勃鲁克小姐!我们这些普通人家起得很早。要做的事情很多……施瓦尔茨可夫已经上班了……我想您不会不高兴吧?」

冬妮这方面也道了歉,「您千万别认为我老爱这么睡懒觉。我也挺不好意思,可是昨天晚上那果子酒……」

这家的少主人听到这儿笑起来。他站在桌子后边,手里拿着他那木头短烟袋,面前摆着一张报纸。

「哼,都是您不好,」冬妮说,「早安!……您接二连三地跟我碰杯……弄得现在我只好喝凉咖啡了。要不然我一定吃过早饭,洗过海水浴了……」

「不,对於一个年轻的女士,那太早了!七点钟水还相当冷,您要知道,才十一度,从热被窝里出来那未免太冰凉了。」

「您怎么知道我愿意温水,先生?」说着冬妮在桌子旁边坐一下,「难为您还替我热着咖啡,施瓦尔茨可夫太太!……让我自己来倒吧……谢谢您!」

主妇瞧着她的客人吃下最初几口早餐。

「小姐第一夜睡得好吗?可不是,被子里填的是海草……我们是普通人家……我希望您胃口好,痛痛快快过一个上午。小姐在海滨一定会遇到不少熟人……要是您觉得方便的话,我的儿子可以陪您去。请原谅,我不能再陪着您了,我必须准备照料午饭去了。我们今天预备烤香肠……我们总得尽量款待款待我们的客人。」

「我今天专门吃蜂窝蜜,」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冬妮开口道,「您看,我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吧!」

小施瓦尔茨可夫站起来把烟斗放在阳台的围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