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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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戴上大草帽,撑开阳伞,因为这一天虽然有些许海风,天气却很热。小施瓦尔茨可夫戴着呢帽,手里拿着一本书,走在她的身边,不时地从旁边打量着她。他们沿着海滨走着,穿过海滨公园。公园里的石子路和蔷薇花坛静静地曝晒在阳光下,一丝阴影也没有。在海滨旅馆、咖啡店和被一道长廊联起来的两座瑞士房屋的对面,音乐堂静静地掩映在枞树林里。这时大约是十一点半钟,避暑的旅客多半还滞留在海滨。

这两个人穿过安置摇椅和秋千的儿童游戏场,紧傍着温水浴室走过去,不慌不忙地踱到罗喜登广场。太阳像一个火团似的烤着草地,苍蝇在草地上嗡嗡噢嘤地飞来飞去。从海水那边传来一阵阵轰轰的声音,又沉闷又单调。遥远的地方不时翻卷着白色的浪花。

「您念的是什么书啊?」冬妮问道。

年轻人用双手拿着书,很快地从后往前翻了一遍。

「这种书不适合您读,布登勃鲁克小姐!除了血管啊,内脏啊,疾病啊,没有别的……您看,这儿正讲到肺部水肿,就是德国人称作积水症的那种病。肺叶上存满了积水,这种病是由肺炎引起的,非常危险。严重的时候,病人不能呼吸,会活活地被憋死。这些病书本上都是无动於衷地只做一番客观的描写……」

「啊,真可怕!……可是要是一个人想做大夫的话……等以后格拉包夫医生退休了,我会想办法让您当我们的家庭医生的,您看着吧!」

「哈!……您念的是什么呢,如果准许我问的话,布登勃鲁克小姐?」

「您知道霍夫曼吗?」冬妮问道。

「原来您是在读关於那个乐队指挥和金罐的故事吗?不错,写得很生动……这种书对太太小姐更合适。现代的男子一定得念另外一种东西。」

「现在我必须问您一件事,」又走了几步以后,冬妮下定决心说,「那就是,您的名字到底怎么称呼?我一次也没听清楚……弄得我非常烦躁!我瞎猜了好久……」

「你猜了好久吗?」

「唉呀——您不要揭人家的疮疤了!按道理讲我本不该问,可是我真是好奇得很……我知道我完全不需要知道您的名字。」

「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名字叫莫尔顿。」他说,脸红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

「莫尔顿?很美!」

「噢,美么?……」

「可不是……这总比叫新茨或者昆茨好听。很新奇,有点像外国名字……」

「您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布登勃鲁克小姐;您念霍夫曼的作品念得太多了……事情很简单:我的祖父一半是挪威人,姓莫尔顿。我的名字就是随他起的。就是这么回事……」

冬妮步步小心地从海边上高高的芦苇丛里穿过去。一排圆锥形屋顶的木亭出现在前面海滨,水边上散放着一些铁条圈椅。一家家的游客正在附近温暖的沙滩上晒太阳:太太们戴着蓝色的太阳眼镜,拿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男人穿着浅颜色的衣服,无聊地用手杖在沙滩上画着各种图形,皮肤晒得乌黑油亮的孩子戴着大草帽在沙地上打滚,堆沙子,挖水坑,作泥饽饽,钻水,光着腿在水浅的地方打水战,玩船……右边一座木造的浴亭一直伸进海水里。

「我们一直走到摩仑多尔夫家的亭子去吧,」冬妮说,「我们得稍微拐一个弯。」

「好……可是您不是要找您那些朋友吗?……我可以坐在后边那些岩石上……」

「不错,我得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但是说老实话,我实在不想去。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能寻个安静……」

「安静?要避开什么?」

「是的!避开……」

「您听我说,布登勃鲁克小姐,我要问您一件事……可是这等以后再谈吧,等我们有工夫的时候。现在请容许我跟您说再见。我坐在那边的石头上。」

「我把您介绍给他们好吗,施瓦尔茨可夫先生?」冬妮郑重其事地问道。

「不要,啊,不要……」莫尔顿急忙回答说,「谢谢您的美意。我不是属於这一类人的,您知道。我坐在那边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