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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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着倾盆大雨。天、地和海水似乎融合为一体,疾风在雨中驰骋,把雨水刮在玻璃窗上。雨点在窗上汇集成许多条小溪,把玻璃弄得模糊不清。从烟囱里发出阵阵凄凉绝望的声音……

莫尔顿·施瓦尔茨可夫刚吃过午饭,衔着烟袋定到阳台前面,想看一看天空怎么样,忽然在他面前站着一位穿黄格子紧身风雨衣、戴着灰礼帽的绅士。门前停着一辆车门紧闭的出租马车,棚子湿漉漉地闪着光,轮上满是淤泥。莫尔顿不知所措地盯着来人那通红的脸瞠。他蓄着鬓须,看上去彷佛用那圣诞节核桃镀金的粉末涂过似的。

穿着风雨衣的先生看莫尔顿的那副神气就好像在看一个仆人似的,眯着眼睛、视而不见地望过他去,一面柔声细气地问:「总领事馆港先生在家吗?」

「是的……」莫尔顿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我父亲……」

听到这个字,这位先生盯了莫尔顿一眼;他的眼睛蓝得像一只鹅的眼睛。

「您就是莫尔顿·施瓦尔茨可夫先生吗?」他问。

「是的,先生。」莫尔顿回答说,一边努力摆出一副稳重懂事的面孔来。

「啊!真的……」穿风雨衣的先生脱口喊道。接着他又说:「您可以不可以通报您的父亲一声,年轻人,说我要见见他。我的名字叫格仑利希。」

莫尔顿领着这位先生走过阳台,把走廊右边通到写字间的一扇门替他打开,然后回到卧室去禀告父亲。看施瓦尔茨可夫先生走出去以后,这个年轻人在一张圆桌旁边坐下,用胳臂肘往上一倚,似乎在埋头读报纸的样子。他读的正是一张那种除了某某参议银婚纪念,别的什么消息也不刊登的「可怜的报纸」。他的母亲虽然正坐在昏暗的窗户旁边补袜子,他却没有看她。——冬妮这时正在楼上自己的屋子里休息。

老领港员走进他的写字间里,从他的神气可以看出他对刚吃过的午餐非常满意。他那制服外衣敞着扣子,露出里面圆鼓鼓的白背心。红通通的脸膛上配着水手式的花白的胡须。他心满意足地用舌头前后左右地舐着牙齿,弄得他那神情忠厚的嘴型变得离奇古怪。他急遽简短地向客人弯了弯腰,样子似乎在说:「我们只能这个样子!」

「辛苦了,」他说,「这位先生有什么事见教?」

格仑利希先生也矜持地俯了一下身子,他的嘴角略微往下一垂。接着他轻轻地嗽了一下喉咙:「咳—姆。」

写字间是一间不很宽敞的小屋,四壁的下面那几尺装了壁板,以上的地方都是石灰墙。雨点不断地敲击着玻璃窗,窗上排着被烟燻黄了的窗帘。门右边摆着一张粗糙的长桌,桌面盖着纸。桌子上面的墙上钉着一张欧洲大地图和一张波罗的海的小地图。天花板中央悬一艘张着满帆的精巧的船只模型。

老领港员要他的客人在门对面一张波浪形的沙发上坐下来,沙发上绷着的黑漆布已有裂痕。自己则舒适地坐在一张靠背的木椅上,两只手搭在肚子上。格仑利希先生在沙发上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点边,脊背没有挨着靠背,他身上仍然紧紧裹着那件风雨衣,帽子搁在膝头上。

「我再说一遍,」他说,「我的名字叫格仑利希,家在汉堡。为了让您更清楚认识我,我可以向您提一下,我是布登勃鲁克参议商务上的一个密友。」

「哎呵,失敬!我真荣幸,格仑利希先生!您要不要提一提精神?走了这么长路,喝一杯甜酒?我马上叫厨房准备……」

「请允许我告诉您,」格仑利希先生态度冷静地说,「我的时间有限,我的马车还在等着我。而且我只要跟您说两句话。」

「您说吧,」施瓦尔茨可夫先生有些扫兴地说。出现了片刻沉默。「领港老先生!」格仑利希先生开口说,他下了决心似的把头一摆,又略微向后一扬。可是他马上又把话打住,为了加强这句称呼的效果。他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像一只用绳子绑紧的钱包。

「领港老先生,」他又叫了一声,接着就一口气说下去,「我来找您是为了一位年轻小姐的事。她从几个星期以前就住在你府上。」

「是布登勃鲁克小姐吗?」施瓦尔茨可夫先生问道。

「不错。」格仑利希先生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回答说,几条深陷的皱纹浮现在他的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