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讲到克拉拉·布登勃鲁克,这一年她已经19岁了。黑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棕色的眼睛严肃又带着一些梦幻的色彩,鼻梁微微勾着,嘴巴总是闭得紧紧的,高高的身量,生得很窈窕。整个来说,她已经长成为一个神情严峻的,有着自己独特风韵的美丽少女了。在家里,她跟那个可怜的、同她一样虔诚的克罗蒂尔德最要好,克罗蒂尔德最近死了父亲,她一心想不久能「安顿下来」,就是说,带着父亲留给她的一点钱财和家具,在公寓里安一份家……自然,从克罗蒂尔德的那种驯顺忍耐和为了吃饭而不得不卑躬屈膝的神情来讲,克拉拉和她一点也没有相同之点。相反地,克拉拉在和仆役说话时,甚至在和她的哥哥姐姐以及她母亲的言谈间,语调天生得非常威严,她的声音低沉,似乎只会降低以表示决定,不会抬高表示征询,永远带着发号施令的性质。有时候她的声调听来那么斩截生硬、不耐烦、傲慢——这种情形是常常有的,譬如说,在她害头痛病的日子里。

早在参议的逝世给家中罩上一层悲哀的气氛以前,她在交际场合中,不管是在家里或是在地位相同的朋友家中,就老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慢派头……参议夫人望着她,心里也很明白,尽管陪嫁费很多,克拉拉治家也很能干,但替她找个对象是很难的。在她四周那些不信神、嗜酒如命、寻欢作乐的商人们中没有人愿意应命,只有传教士或许愿意站在这位性格严肃、笃信上帝的小姐身旁。因为参议夫人心里早就打了这样的主意,所以蒂布修斯牧师的轻微的暗示便受到她热情而有节制的欢迎。

而这件事果然像预期的那样毫厘不差地发展下去。在七月里一天温暖晴朗的下午,一家人出外远足。参议夫人、安冬妮、克利斯蒂安、克拉拉、克罗蒂尔德、伊瑞卡·格仑利希和永格曼小姐,在这一群人中间夹着一个蒂布修斯牧师,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预备到远处乡间一家小旅馆,在露天里坐在木头桌子旁边吃草莓,喝牛奶或者杨梅冻,吃过晚餐以后再到一个大果园里去玩。这个果园种着各式各样的浓荫匝地的果树、醋栗、刺莓矮林,也有芦笋和马铃薯菜田,迤逦一片,一直伸展到河畔。

西威尔特·蒂布修斯和克拉拉·布登勃鲁克有意落在众人后面。蒂布修斯站在克拉拉身边身材比她矮了许多,他把阔沿草帽从他的大脑袋上摘下来,胡须分开甩在肩膀后面,眼睛睁得很大,不时用一块手帕抆拭额头的汗,一面柔声细语地跟她作了一番很长的谈话。在谈话进行中雨个人都站住了,克拉拉用严肃而平静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好」。

回来以后,参议夫人有一些疲倦、燥热,独自一个坐在风景厅里,蒂布修斯牧师这时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屋子外面正笼罩着星期日午后令人沉思的宁静。夏天落日的光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开始跟参议夫人又低声谈了很长的一阵话。他把话谈完了以后,参议夫人说:「好了,我亲爱的牧师先生……您的求婚很中我做母亲的心意,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您这一面,也选中了一个好姑娘。谁想得到,您这次进我家门作了几天客竟得到这样大的福分呢!……今天我还不能做最后决定,这件事我应该先写信告诉我的儿子,告诉参议。您也知道,他现在正在外国。你明天就要回利加去,到您的工作岗位上,我默祝您一路平安,我们也打算不久到海边去住几个星期……您很快地就会接到我的回信,愿上帝祝福我们,让我们平安地再次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