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第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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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布登勃鲁克几乎总是独自在自己的漂亮的餐厅里吃第一顿早餐,因为他的妻子午前经常头痛、精神不振,总要很晚才走出卧室。吃过早餐,参议立刻到孟街去——公司的办公地点一直设在那里,在中层楼里和他的母亲、克利斯蒂安以及伊达·永格曼一起吃第二道早饭。直到下午四点吃午饭时才能见到盖尔达。

老屋的楼下由於商业活动倒还一直保持着活跃和生气,但楼上现在却空荡荡的,凄凉清冷得不得了。小伊瑞卡已经由卫希布洛特小姐收纳下做了寄宿生,可怜的克罗蒂尔德带着自己的四五件家具在一个寡妇中学教员,一位克罗色敏茨女博士那里找到了便宜的寄宿处。甚至连老仆人安东也因为少主人更需要他,已经离开这里到新居去了。有时克利斯蒂安一上俱乐部,下午四点钟圆桌旁边就只孤零零地剩下老参议夫人和永格曼小姐两人。圆桌四周的加板自然一块也用不着支起来,在悬着一幅又一幅的神像的空旷的大餐厅里,这张圆桌显得异常渺小。

自从约翰·布登勃鲁克参议死后,孟街的社交生活也消沉下去,除了偶尔有些神父牧师之流的人物来拜访以外,老参议夫人只有在星期四能看到一些亲友,此外,再也见不到别的什么客人了。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儿子和新媳妇却已经举办过一次宴会了。这次宴会办得很有排场;餐厅和起居间都摆满宴席,特别请了厨师和临时工人;预备了吉斯登麦克厂造的酒,宴会从五点钟开始,直到深夜十一点还听得到人们的喧哗笑语。朗哈尔斯·哈根施特罗姆、胡诺斯、吉斯登麦克、鄂威尔狄克、摩仑多尔夫几家人,商人和学者,结了婚的夫妇和单身汉,都是这天的座上客。饭后大家又玩惠斯特牌,听了几曲音乐表演。这次宴会在证券交易所一直被谈论了一星期之久,备受赞赏。这一次宴会证明,年轻的参议夫人确实是一位交际场中的能手……当天晚上,屋子里还燃着烧残的蜡烛,桌椅凌乱,空气里残留着美酒佳肴、香水、咖啡、雪茄、女人身上和餐桌上摆着的香花交织成的浓厚香气,这时只剩下参议夫妇两人,托马斯握住他妻子的手对她说:「太好了,盖尔达!我们没有什么要脸红的。这种事很重要……我不喜欢办舞会,让一些年轻人在这儿乱跳乱蹦,再说地方也不够。但是成家立业的人在我们这儿会感到快乐的。这样的宴会固然花钱多一点……但是花得有价值。」

「你说得对,」她回答道,一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花边,她的洁白胸脯隐约从花边底下透出,像大理石似的晶莹。「我也喜欢宴会。宴会特别能给人一种舒坦的感觉……我今天下午玩了一会乐器,当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现在我的脑子好像已经死了。就是有闪电打进来,我觉得我也不会改变面色。」

第二天十一点半参议在母亲身边坐下吃早餐的时候,他为她念了下面这封信:

亲爱的妈妈:

我一定要请您原谅,我已经到这里八天了,一直还没有写信,实在太不像话了。这里要看的东西太多,忙得我一点工夫也没有——这些事我下边再谈。首先我必须要问,你们这些亲人,您、汤姆、盖尔达、伊瑞卡、克利斯蒂安、克罗蒂尔德和伊达身体都好吗?这是我最关心的一件事。啊,这些天我看了多少东西啊!绘画展览啊、雕塑品陈列馆啊、皇家酿酒厂啊、皇家剧院啊、教堂啊,以及许许多多的东西。这一切留待我以后口头告诉你们吧,不然就是把我累死也写不完。我们还乘马车到伊萨尔峡谷去了一次,明天准备到屋尔姆湖远足。日程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安排下去。伊娃对我很好,尼德包尔先生,那位酿酒厂经理,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我们住在城内一个非常美丽的广场旁边,广场正中有一口井,就像咱们家市场上的井一样,我们住的房子离议会大楼非常近。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房子!这所建筑物从上到下绘着五色缤纷的图画,什么屠龙的圣乔治啊,穿着盛装、佩着纹章的巴伐利亚的老诸侯啊,你们想一想吧!

是的,我非常喜欢慕尼黑。这里的空气很有强健神经的作用,我的胃病现在一点也不发了。我很喜欢喝啤酒,喝的很多,尤其是因为这里的水不很清洁。但是对这里的膳食我还不很习惯。蔬菜吃得太少,面粉则太多,譬如说在汤汁里吧,真叫人头痛。这儿的人不懂得吃真正的烤小牛肉,因为肉铺的人总是把肉切得乱七八糟。此外我在这儿也吃不到鱼。整天喝啤酒就黄瓜和马铃薯凉拌菜,真是荒谬透顶,我的胃已经咕噜噜地提出抗议了。

当然,你们也会想到,人们初到一个新环境总要使自己习惯一大堆新事物的,我到这儿就好像到了外国似的。使用的是不同的铜币,跟普通人,跟佣人说话彼此了解也有困难,对他们说来我的话太快,对我说来他们的话叽哩咕噜一点也听不清——此外这里还有天主教。我恨他们,你们知道,我看不起这种教……

参议念到这儿笑了起来,他手中还拿着一块涂着香草奶酪的面包,仰靠到沙发上。

「看你,汤姆,你笑什么?」他的母亲说,用中指在桌布上敲了两下,「她能这样坚持她父亲的信仰,鄙视基督新教以外的那些花言巧语,我是非常高兴的。我知道,你在法国和意大利日子久了,对於他们天主教会也有些同情起来。然而这不是你的宗教感,汤姆,这是另外一种东西,我知道是什么。我们虽然讲究宽恕,但是在这些事情上嬉戏的态度和偏心都是非常有罪的。我一定要祈求上帝,让他随着你们年龄的增长使你们在这方面也懂得严肃起来。使你和盖尔达,因为我知道她也是那些信仰不坚定的人之一。我想你听了做母亲的这番话,不会生气吧。」

他接着念下去:

井泉上边立着一个圣母像,我从窗口就可以看到。常常有人来给她献花圈,一些普通老百姓带着玫瑰花的花环跪着祈祷,那景象真动人。虽然书里写的是:回到你的小屋去。街上常常有僧侣走过,他们总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您决想不到有这样的事!昨天有一个地位很高的教会中的人坐着马车经过戏院街,也许是一位大主教,一位年高有德的人——不管是什么人吧。这辆马车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这位先生竟从窗口向我狠狠地盯了两眼,那眼色活像一个禁卫军少尉的一样,您知道,母亲,我一向就不把您那些传教士、神父之类的朋友看在眼里,可是跟这位教会里的浪荡王爷比起来,那位眼泪汪汪的特利什克真不啻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