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2 / 2)

说到卫希布洛特小姐,人们只看到她一个劲地用力擤鼻子,每次都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声。但是布来登街的三位布登勃鲁克小姐也没有哭,她们没有抹眼泪的习惯。她们的面容虽然比平日减少了一些辛辣,却流露出一种心平气和的满足的神情。「死」到底是不偏不倚,最大公无私的…

然后,当普灵斯亥姆牧师的最后一声「阿门」消逝在空中,四个戴黑三角帽的扛夫走进屋子来。他们的脚步很轻,却走得非常快,以致他们的袍子在身后边胀起一个鼓蓬。他们一进屋就直奔到棺材前面。这四张专门给人家打杂的面孔谁都认识,每次第一流家庭举行宴会,他们总是被雇来端大盘子,人们也总能看到他们在游廊上举着大酒瓶灌摩仑多尔夫酒厂的红酒。此外,碰到第一流或者第二流人家办丧事,他们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们做这种事同样驾轻就熟。他们知道得很清楚,棺材这样被几个外人生生从亲族家人之中抬走,而且一去而不返,这是多么沉重的时刻,所以这件事必须办得俐落,办得不拖泥带水。几个轻快敏捷的动作,一点喧哗也没有,他们已经把棺材从灵架上抬到肩膀上,几乎谁都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一时刻的惨痛,那被花圈盖满的棺材已经从圆柱大厅抬了出去,既不延宕,又不匆迫。

太太们举止端庄地围到佩尔曼内德太太和她的女儿四周来跟她们握手,而她们也垂着眼皮声音含混地说一些答谢的话,她们的话说得既不太多,也不太少,她们说得恰到好处;而一些男客们,这时则都准备着到外面去乘马车……

於是这长长的一列穿着黑色孝服的送葬行列慢慢地蠕动起来了,他们穿过一条条潮湿的灰色街道,走出城门,沿着一条树叶已经落光的、受着冷雨冲打的林荫路缓缓前进,最后他们来到墓地。乐队在一丛树叶几乎落净的矮树后面奏起丧礼进行曲,人们跟在棺材后面,从松软的土路上走过去,走到一块矮林的边上,这儿,一块顶着一架大砂石十字架、镌着皋塔式的粗黑字体的石碑标志着布登勃鲁克家的祖茔……一块雕着家族纹章的石头墓盖平躺在一个四周环着翠绿的黑洞洞的墓穴旁边。

地底下深处就是为新来的人准备的地方。最近几天议员亲自监督着把这个地盘扩大了一些,把几位布登勃鲁克先人的屍骨向两边移开了一些。在哀乐的尾声里,棺材由绳子吊着摇摇晃晃地向墓穴降下去,最后当棺材噗地一声触到地面的时候,这时已戴上一副腕套的普灵斯亥姆牧师又讲起话来,他那训练有素的清晰、热情而虔诚的声音从墓穴上边传来,飘散到凄凉冷静的秋空里去。最后他向穴坑里俯着身,呼唤着死者的全名,划了一个十字替她祝福。当他的话声停住,所有参加送葬的绅士们都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把礼帽摘下来默祷,这时,天空露出一线阳光来。雨停了,只有零星的雨珠还从树枝上和灌木上落下来,滴滴嗒嗒的雨声中,还有一两声小鸟轻脆、短促的啁啾,好像有所询问似的。

接着客人们一一地走到死者的两位儿子和一位兄弟面前,再一次和他们握手。

托马斯·布登勃鲁克深色厚呢料大衣上挂满了银色细雨珠,当客人们一一走过来的时候,他站在他的兄弟克利斯蒂安和他的舅父尤斯图斯两人的中间。最近一段日子他的身材稍微发胖——这是在他的珍重摄卫的身体上显出的惟一苍老的迹象。在他那两撇上翘的胡须尖后面的面颊也比从前丰润了一些;只是他的肤色仍然是白生生的,没有血色,一片死灰。每一个客人伸过手来,他都稍微握一会,这时他那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便带着疲倦的殷勤神色凝望着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