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这是一片白桦树叶,」雅克·夏莫吕先生说,「是妖术的又一证据。」

一位评议官发言:「证人,有两个男子一道去您家中。穿黑袍的人,您先是看见他消失了,后来又看见他穿着教士的服装,跳进塞纳河游走;另外一个是军官。那两个人究竟是哪个给了您银币?」

老太婆想了一会儿,答道:「是军官。」听众又是一阵议论。

「唔!」格兰古瓦想道,「原来这样,我又半信半疑了。」

这时,大律师菲利浦·娄利埃先生再次发言:「我提请诸位注意,在被害军官床前笔录的证词说:当黑衣人上前搭话时,他隐隐约约想到这很可能是幽灵,还说那鬼魂极力怂恿他去同被告幽会;又据军官的证词,他身上没有钱,付给法路代尔的那枚埃居银币,是那个鬼魂给他的。因此,那银币是一枚冥钱。」

这一决定性的发言,似乎驱散了格兰古瓦和其他听众的疑虑。

「诸位都有本案的材料,」大律师坐下来补充道,「可以查阅一下浮比斯·德·夏多佩的证词。」

一听这个名字,被告站起来,她的头也就从听众的遮挡中露出来。格兰古瓦一见,万分惊骇,他认出那是爱丝美拉达。

爱丝美拉达脸色惨白;当初,她那秀美的发辫多么光润,缀满金箔,而现在却乱蓬蓬地披散下来;她的嘴唇发青,两眼塌陷,形容真吓人。唉!落到这一步!

「浮比斯!」她怔忡叫道,「他在哪儿?老爷们啊!求求你们啦,在处死我之前,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住口,你这女人!」庭长喝道,「这不关我们的事!」

「噢!可怜可怜吧!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她又叫道,同时合拢消瘦了的窍手。锁链顺着她衣裙垂下,因抖动而哗啦之声可闻。

「好吧!」大律师冷淡地说,「他快要死了。这回您满意了吧?」

不幸的姑娘又重重地坐到小凳上,她说不出话来,流不出眼泪,惨白的面孔像蜡人一般。

庭长俯身,对他脚边的一个人说:「执达吏,带第二名被告!」

执达吏头戴金黄帽子,身穿黑袍,脖颈搭着一条铁链,手中拿着笞杖。他应命而去。

众人都扭头注视一道小门。小门开了,格兰古瓦的心狂跳起来,带进来的却是金角金蹄的美丽小山羊。那秀雅的动物到门口停留片刻伸着脖子,彷佛立在山岩上,举目眺望辽阔的天际。忽然,它发现吉普赛姑娘,立刻纵身一跃,越过一名录事的桌子和脑袋,两跳就蹿上女主人的膝头,姿势优美地滚在她的脚下,乞求一句话或一阵爱抚。然而,被告还是一动不动,连对可怜的佳利都不看上一眼。

「哦,对……就是这个可恶的畜生,」法路代尔老太婆说,「她们两个,我都认得清清楚楚!」

雅克·夏莫吕说道:「诸位先生如果允许,我们就开始审讯山羊。」

不错,山羊正是第二名被告。审讯一只动物的巫术案,在当时是极为寻常的。府尹衙门1466年档案中就有不少这类案例,其中一件特别有趣,详细记载了审理吉莱——苏拉尔及其猪一案的费用,那两名被告「以渎神罪在科贝伊处决」。费用全部列上了:放置母猪的刨坑费、从莫桑港运来的五百捆柴禾、三品脱葡萄酒和面包,即临刑前犯人和刽子手同吃的最后一餐,直到每天计为八德尼埃的十一天母猪喂养看管费。审讯有时甚至超出动物的范畴。查理曼和忠厚路易(即路易一世(778-840),法兰克人的国王,814年至840年在位。)就曾下过诏书,要严惩胆敢出现在空中的火焰鬼魂。

这时,教会法庭检察官嚷道:「如果这只山羊附体的魔鬼抗拒驱魔,坚持兴妖作怪,以此恐吓法庭,那么我们要告诫它,我们将不得不对它处以绞刑或者火刑。」

格兰古瓦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夏莫吕从桌案上拿起吉普赛姑娘的手鼓,以特别的姿势伸向山羊,问道:「几点钟啦?」

山羊以明慧的目光注视他,用金蹄敲了七下。当时正好七点钟。听众惊骇,一阵骚动。

格兰古瓦按捺不住,喊道:「它这是害了自己。你们都知道,它并不懂自己在干什么事!」

「后边的市民肃静!」执达吏尖声喝道。

雅克·夏莫吕凭借手鼓,以同样的手法,引逗山羊做了好几个把戏,例如指出今天是几号,现在是几月份,等等,读者在前文都见识过了。佳利这些无害的小把戏,同样是这些人在街头恐怕不止一次为之喝彩,而在司法官的穹窿之下,随着审讯而产生幻视,就都惊恐万分了。毫无疑问,山羊是魔鬼。

更糟的是,检察官把佳利脖子上吊的小皮袋里装的字母块倒在地上,它又立刻用蹄子从散乱的字母中拼出「浮比斯」这个要命的名字。铁证如山,正是这种巫术害死了队长;於是,在所有人眼中,吉普赛女郎成了十足可怕的妖婆,而曾几何时,这个姑娘的曼妙舞姿,不知多少回使行人目眩神摇。

不过,她已半死不活,无论佳利的出色表演、检察官的恫吓,还是听众低声的咒駡,一概引不起她的注意。

为了把她唤醒,一名警士不得不重重地摇她,庭长也不得不提高嗓门庄严宣布:「你这姑娘,出身流浪种族,惯於兴妖作怪;你与另一案犯妖羊合谋,并串通魔鬼的力量,於3月29日夜间,借助於蛊术和妖法,谋害并刺杀了羽林军弓箭队队长浮比斯·德·夏多佩。你还拒不招供吗?」

「真可怕!」姑娘用双手捂住脸,喊道,「我的浮比斯!噢!这样折磨人啊!」

「你还拒不招认吗?」庭长又冷酷地问道。

「要我招认!」她的声调很可怕,而且站起身,两眼炯炯发光。

庭长继续逼问:「那么,你又如何解释控告你的这些事实呢?」

「我已经说过。我不知道。那是个教士干的。我不认识的一个教士。一直追逐我的恶魔教士!」

「这就对了,」法官介面说,「正是幽灵。」

「噢!老爷们!可怜可怜吧!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姑娘……」

「……埃及姑娘。」法官说道。

雅克·夏莫吕口气温和地发言:「被告冥顽不化,令人痛心,有监於此,我请求动刑审问。」

不幸的姑娘吓得浑身发抖,不过,她还是听从荷戟警士的命令,站起身来,以相当坚定的步伐,跟在夏莫吕和教会法庭的教士们后面,由两排荷戟警士押送,走向一道便门。那便门忽然张开,等她进去又合上;伤心的格兰古瓦见这情景,就觉得那是一张骇人的大口,一下把她吞噬了。

姑娘的身影刚刚消失,就听见咩咩一阵哀叫,那是小山羊在哭泣。

现在休庭。一位评议官提出,各位先生都已疲倦,而要等很久,刑供才可能出来。庭长回答:身为司法官,就应当恪尽职守。

「该死的贱女人真可恶,」一位年迈的法官抱怨,「偏偏在人家该吃晚饭的时候去受刑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