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莲出污泥 决心离父母
胸无杂念 一意会情郎
话说铁飞龙追那黑影,见那人披着一件斗篷,盖过头面,铁飞龙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
身材高大而是斗篷宽大,显得很不称身。铁飞龙想来想去,想不出这是何人,骂他他又不
答,好像是存心要引铁飞龙到什么地方。
铁飞龙追了一阵,只见前面现出一个荒僻的村庄,隐隐约约有几间房屋。铁飞龙心念一
动,叫道:「你开什么玩笑?」前面的人噗嗤笑出声来。把斗篷脱下,笑道:「红花鬼母以
前便住在这个村子里,你不进去看看吗?」却是玉罗刹。
原来玉罗刹惦记着客娉婷,很想到红花鬼母的故居采望,看客娉婷是否回到那儿。但因
铁飞龙不愿见穆九娘,不肯同去。玉罗刹顽皮性起,便和干爹开了这一个玩笑。她在客寓里
随手榆了一个胖子的斗篷,盖过头面,假装被人刺伤,将铁飞龙引了出来。
铁飞龙面色一沉,玉罗刹道:「爹,你别生气。红花鬼母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就是见见
故人的儿子也没什么关系。」铁飞龙默然不答,他亲近的人和同一辈的朋友已所余无几,穆
九娘和他同住过十多年,老年人欢喜念旧,他也颇想知道穆九娘近况,但想想还是不见的
好。可是玉罗刹却把他引来了。
玉罗刹道:「爹,就进去看看吧。娉婷这小丫头给我们送来了应修阳,我们还没向她道
谢呢。」铁飞龙正在踌躇,夜风中忽送来呼号之声。似乎还杂有兵器碰击之声。铁飞龙听了
一听,心中一凛,道:「好,咱们去看!」
这一下也大出玉罗刹意外,想道:「难道是有什么人向红花鬼母的后裔寻仇。」疾展轻
功,向前面村庄扑去,只见其中一间砖屋,露出灯火,玉罗刹飞身上屋,只听得有人骂道:
「是红花鬼母的徒弟正好,把她捉走,也出一口鸟气!」玉罗刹朝下一望,院子里的一双男
女,正在杀。那女的不是客娉婷是谁?厢房里还有一个女人嘶哑叫号,断断续续的语音叫
着:「我的儿子有什么罪?你们杀了我的丈夫,还不放过他吗?把我的儿子留下,留
下……」这声音正是穆九娘的!玉罗刹大吃一惊,提剑便闯下去!
只见一个粗豪的汉子,使一口锯齿勾镰刀,力大招猛,把客娉婷迫得步步后退,庭院中
还有三人旁立观战,嘻嘻冷笑,」这三人,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还有一个是年将花甲
的老头。玉罗刹一声长笑,叫道:「娉婷妹子,你不要慌,我来了!」声到人到,剑光一
闪,疾若惊飕,那粗豪汉子忽觉冷气森森,寒风扑面,勾镰刀未及收招护面,手腕关节之处
巳中了一剑,立刻滚地狂号!
玉罗刹身手之快,无法形容,旁观三人这时才看清来的是个少女,那和尚首先一声大
吼,手挥
杖,当头劈下,玉罗刹侧身一剑,那和尚杖尾一抖,一招「举火撩天」,竟将宝剑汤
开,剑尖嗡嗡作响,摆动不休,玉罗刹更不换招,腕劲一发,剑锋蓦地反圈回来,直取敌人
肩背。那和尚料不到玉罗刹剑法如此诡谲神奇!杖身一摆,没有挡着,急忙吸腹吞胸,身子
后仰,只听得嗤的一声,憎袍已被挑开,玉罗刹剑势放尽,踏进一步,挺剑再刺,那道士也
蓦然出手,长剑一抖,力压玉罗刹的宝剑,玉罗刹突然松劲,剑把一抽,那道士一个踉跄,
玉罗刹转身一剑,那道士也真了得,长剑斜伸,居然把玉罗刹的剑黏出外门,玉罗刹心道:
「咦,那里来的牛鼻子和秃驴,居然还有两度散手?」宝剑一探,解了敌人内劲,换招再
刺,那和尚惊魂方定,挺杖斗时,忽又听得卡喇喇一阵巨响,只见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屋顶
疾跳下来,只一掌就把厢房的窗口铁枝打断,纵身进去。那旁观的老头叫道:「来的是铁老
吗?」略一冲疑,未及阻挡,铁飞龙已纵身人内,立即把一条大汉掷了出来,里面婴儿的哭
声与穆九娘惊喜的叫声杂成一片。玉罗刹叫道:「爹,快出来收拾这三个恶贼,要不然我就
一人独吞,没你的份了!」
铁飞龙呼的跳出,叫道:「裳儿停手!」玉罗刹愕然收剑,那和尚、道士纵身退后,兴
那旁观的老头站在庭院中的槐树下面,玉罗刹这才注意到槐树背阳的那边,吊着一个死人,
体摇摇晃晃,竟是红花鬼母的独生儿子公孙雷。
铁飞龙怒道:「霍老二,拙道人、智上人,你们三人都是武林中的老前辈了,为何带了
徒弟,联手来欺侮妇孺?」那老头道:「铁飞龙,你与红花鬼母不也是为敌的吗?记得当年
我们邀你合斗红花鬼母之时,你虽因事不能前往,也未曾推辞。」
铁飞龙抬眼望天,淡淡说道:「一死百仇消,你们还记着当年之事吗?而且红花鬼母之
事,与她的儿媳徒弟何干?」
拙道人首先惊诧出声,抢着问道:「红花鬼母已死了吗?」铁飞龙道:「已死了半年多
了!」智上人失声说道:「我们的仇不能报了!」铁飞龙指着公孙雷的体道:「你们的手段
也未免太毒辣了,哼,哼「我老铁就看不过眼。」
拙道人怒道:「老铁,你想反友为敌吗?」霍老头也怒道:「你看不过眼又怎样了你打
伤了我的徒弟,我还未向你算帐呢!」铁飞龙一声大吼,挥掌劈去,智上人横杖一扫,铁飞
龙变掌为拿,喝道:「撤手!」铁飞龙内力惊人,远在玉罗刹之上,智上人只觉虎口一痛,
拚力支持,拙道人剑出如飞,急刺铁飞龙手腕。铁飞龙有掌一扫,左掌一圈,轻拨拙道人的
剑把,右手拢指一拂,又喝声:「着!」拙道人急退时,手腕已被他的指尖拂着,顿时现出
五条烙印!
这几招快如闪电,就在拙道人给铁飞龙指力所伤之时,智上人被他的掌力一送,「吧」
一声跌倒地上,虎口流血,杖也被拗曲,幸那杖是精钢所铸,要不然真会拗断。霍老头知两
人不是铁飞龙对手,急忙解下软鞭,拦腰困来,那霍老头名唤霍元仲,是西名武师世家,功
夫甚强;软鞭起处,劲风拂面。铁飞龙喝声:「好!」回身拗步,掌背微托鞭身,掌锋斜斜
的欺身疾劈:霍元仲霍地用个「怪蟒翻身」连人带鞭急旋回来,使出连环三鞭,「回风扫
柳」的绝技,刷,刷,刷!风声呼窖,卷起一团鞭影,以攻为守,才能封闭门户。智上人与
拙道人一杖一剑,左右分上,将铁飞龙围在核心。霍元仲叫道:「老铁,我有话说!」铁飞
龙喝道:「丢下兵器,再和你说话!这点规矩,你们都不懂吗?」丢下兵器,就等於认罪服
输,丢下兵器再说话,那就是告罪求铙了。霍元仲怒道:「老铁,你欺我太甚!」软鞭一
抖,缠身绕腕,智上人与拙道人也运掌使剑,合力进攻。
红花鬼母当年为了救护无恶不作的丈夫,曾与西北十三名高手为敌,以惊人的武功,将
十三名高手全部杀退。这十三名高手引为奇耻大孱,矢誓报仇。但其后不久,红花鬼母就远
离西北,遁迹穷乡,过了几十年,这十三名高手陆续逝世,只剩下霍元仲,拙道人和智上人
尚在人间,这三人苦练了几十年,自信可以再斗一斗红花鬼母了。恰好在这一年,又听到红
花鬼母再出现的消息,於是出来查访。他们并不知道敌人已死,一直寻到襄阳。
本来他们还不知道红花鬼母是隐居在襄阳乡下的。偏偏那红花鬼母的宝贝儿子公孙雷闯
出了一场大祸,这才将他们引来。
红花鬼母死后,公孙雷没了管头,渐渐为非作恶。那时他的妻子穆九娘已怀孕七八个
月,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看上了一个镖客的妻子,镖客在外保镖,留下妻子独守家中,公孙
雷数度勾引,不能得手,反被那镖客的妻子痛骂一场。公孙雷一时怒起,竟然在一个晚上,
偷去将那镖客的妻子强奸,弄得她悬梁自尽。镖客回来,找他算帐。公孙雷和他打得不分胜
负,抛出红花鬼母的名头,才将他吓退,不料这镖客却是霍元仲的徒弟。闻讯之后,立即和
智惮上人与拙道人一同赶来。
这时穆九娘生下了一子,未满十日,产后生病,卧在床上,眼睁睁的看敌人将丈夫罪恶
数说之后,便行吊死。穆九娘气得晕了过去。霍元仲的两个徒弟「即那个镖客和他的师弟」
怒火尚未平熄,一个来抢穆九娘的儿子,一个要把客娉婷擒去侮辱。幸亏铁飞龙和玉罗刹及
时赶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设想。
且说客娉婷见到了玉罗刹之后,惊喜交集,拉着玉罗刹的手,泪光晶莹,半晌才叫得出
一声:「姐姐。」玉罗刹瞥了一眼庭院中的打斗形势,笑道:「这三个人久战非我干爹对
手,妹子,咱们且先叙叙别后之情,不必忙着助战。」
客娉婷侧耳听厢房内婴儿的哭声,道:「咱们先瞧瞧穆九娘吧,她母子受了这场蔼恐,
不知怎样了?」
玉罗刹随她走人厢房,只见穆九娘形容枯槁,手足战颤,将儿子紧抱贴在胸前。客娉婷
问道:「嫂嫂,侄儿没受损害么?我替你抱,你歇歇吧。」
穆九娘气若游丝,喘吁吁的说道:「我不成啦。让我多抱他一会吧。幸好没遭着什么伤
害。」玉罗刹对穆九娘本来是十分厌恶,见此情景,心中一酸,怒气上冲,说道:「我替你
把那几个人全部杀掉!」穆九娘急挣扎叫道:「不要,不要!」玉罗刹奇道:「你不想替你
的丈夫报仇吗?」穆九娘道:「这都是他造的孽,他,他……」声音颤抖,说不下去。客娉
婷也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的师哥罪有应得,但他们的手段也毒辣了些,要他们不涉及
无辜,就让他们去吧。」玉罗刹睁大了眼,客娉婷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是我师哥强奸了别
人的妻子,才惹了这班人上门的!」穆九娘料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以手掩面,侧转了身。
玉罗刹又是一怒,她最恨男人欺负女人,何况是强奸迫死亡事。这时庭院中打斗得十分
激烈,忽听得那霍老头子大叫一声,似乎是给铁飞龙掌力扫中。
玉罗刹冲出房去,叫道:「爹爹住手!」铁飞龙劈了霍元仲一掌,迫得他鞭法散乱,主
力削弱,敌势可破,闻言一怔,玉罗刹又叫道:「不能全怪他们,爹爹住手!」
铁飞龙愕然收掌,道:「他们迫死人命,凌辱妇孺,心狠手辣,罪恶滔天,怎么可以轻
饶?」
霍元仲以手抚伤,冷笑道:「红花鬼母已死,她的仇我们不必说了。」伸手一指公孙雷
的身道:「她的宝贝儿子,迫奸我徒弟的妻子,至令她悬梁自尽,如今我们将他吊死,一报
还一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铁飞龙愕然问道:「裳儿,他们的话可是真的?」玉罗刹道:「是真的!」霍元仲冷笑
道:「你们不问情由,横里插手,打伤了我,尚没什么?还重伤了我的徒儿,这该怎说?」
玉罗刹迈前一步,朗声说道:「我有话说!」杏眼一睁,冷森森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扫
过。霍元仲虽是成名的前辈人物,也觉心内一寒。忙道:「请赐教!」
玉罗刹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孙雷造了罪孽,你们将他吊死也便罢了。这关他的妻
子与师妹何事?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哼,哼,你们当女人是好欺负的吗?」
霍元仲说不出话来。玉罗刹语调稍缓,又道:「你做得不当,受了一掌,也是应当。你
的这个徒儿居然想侮辱我的娉婷妹子,本属罪无可逭,姑念他是因爱妻惨死,气怒攻心,报
复逾份,我可铙他一死。」那镖客给玉罗刹刺中穴道,痛楚异常,玉罗刹的剑尖刺穴,又是
独门绝技,他人无法可解,所以至今尚在地下辗转呻吟。玉罗刹话声一顿,突然飞身纵起,
一脚向他的腰筲踢去!霍元仲大怒喝道:「你做什么?」拦阻不及,软鞭刷的一扫。玉罗刹
早已跳开,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的徒儿何曾受了重伤?你看,他现在不是
已经好了?」
那缥客给她一踢之后,血脉流通,痛楚若失,霍地站了起来。玉罗刹又道:「还有你那
个徒弟,欺侮妇孺,更是不该。我要让他留下一点记号。」手指一弹,独门暗器定形针倏的
出手,那人刚才给铁飞龙一摔,折断了两根肋骨,正倚在树上喘息,突见两点银光,闪电飞
到,只觉耳际一凉,一阵刺痛,两边耳珠都给穿了一个小洞。
玉罗刹哈哈一笑,道:「爹,我都替你发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铁飞龙道:
「霍老二,红花鬼母已死,你的徒弟之仇亦已报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了我这个干女儿的
脾气比我更硬。你再罗唆,只有自讨苦吃!」
霍元仲等见过玉罗刹的本领,心想:铁飞龙一人已是难斗,何况又添上这个女魔头。心
虽不服,也只好拱拱手道:「老铁,咱们今日一场误会,说开便算,后会有期。」带领两个
徒弟气呼呼的转身便走,智上人与拙道人也跟着走了。
铁飞龙叹了口气。厢房里穆九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低声呼唤谁人。玉罗刹悄悄
说道:「爹,我看她是不成了,咱们瞧瞧她吧。」铁飞龙默默无言随玉罗刹走进厢房。
穆九娘面如金纸,见铁飞龙走进,道:「老爷,我求你一事。」铁飞龙道:「你说。」
穆九娘道:」我想把这儿子送给你做孙儿,求你收留。将来他结婚生子,第一个便姓铁,继
承铁家的香烟,第二个才姓公孙,让他留下我婆婆的一脉。若还有第三个男孩的话,那才姓
金。」穆九娘本是铁飞龙以前的妾侍,如今却把儿子送给他做孙儿,此事说来可笑。可是铁
飞龙此际那里还会计较到辈份称谓的问题。
这刹那闲,前尘往事,一一从铁飞龙脑海中掠过。他想起了自己自从发妻死后,为了珊
瑚无人照管,也为了要找一个人来慰自己的寂寥,於是讨了这个在江湖上卖解的女子——穆
九娘。当时自己完全没考虑到年龄的相差,性情的是否投合,就把她讨回来了。而且又不给
她以妻子的名义,大大的损害了她的尊严。「她本来是不愿意的啊,十多年来她和我在一
起,从来未得过快活,怪不得她心生外向,她离开我本是应该,可惜她一错再错,为了急於
求偶,却结下了这段孽缘。虽说是红花鬼母的宝贝儿子累了她,但追源祸始,害她的人岂不
是我吗?」铁飞龙深觉内疚,觉得这是自己平生的一大过错。
穆九娘带着失望的眼光,瞅着铁飞龙,低低说道:「老爷,你还恨我?」铁飞龙道:
「不,我
是求你不要恨我。」穆九娘道:「我并不恨你。你顿意收留我的儿子吗?」铁飞龙道:
「我把他当做亲孙儿看待。」穆九娘满意的笑了一笑,阖上双眼。
玉罗刹道:「她已去了。」铁飞龙凄然无语,几乎滴出泪来。客娉婷忽道:「爹,我也
有话说。」玉罗刹道:「你也跟我一样称呼?你慢点说,让我猜猜你想说的话。唔,你也一
定是想认真干爹了。」客娉婷道:「我的侄儿是铁老前辈的孙儿,那你说我不该叫他做爹
吗?」铁雉龙哈哈一笑道:「我死了一个女儿,却多了两个,还有孙儿,想不到我的晚景倒
真不错。」客娉婷知他已允,大喜磕头。铁飞龙拉她起来,道:「将你的师哥师嫂埋掉
吧。」
三人就在那槐树下掘一个墓穴,将公孙雷和穆九娘的身放下掩埋。玉罗刹正在以铲拨
土,侧耳一听,忽然说道:「咦,有人来啦?」客娉婷一点也听不出什么,道:「真的?」
玉罗刹笑道:「我做强盗多年,别的没学到,这伏地听声的本领,却是百不失一。」铁飞龙
道:「有多少人?」玉罗刹听了一阵,道:「四个人都骑着马。」客娉婷道:「一定是我的
娘派人来追我回去了。」玉罗刹道:「妹子,你不要慌,让我们来替你发付。」客娉婷道:
「你可不要把他们全都杀掉啊。」玉罗刹笑道:「我知道。你也当我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女
魔王吗?如果来人之中没有通番卖国的奸贼,我总可饶他们一死。」
再过一阵,蹄声得得已到门前。铁飞龙与玉罗刹退入厢房,只听得外面的人拍门叫道:
「请宫主开门。」客娉婷在宫中被底下人尊为「宫主」,「宫」「公」同音,所享受的尊荣
和公主也差不多。
客娉婷打开大门,只见来的果是四人,都是自己母亲所养的卫士。为首的叫做黄彪,是
「乳娘府」的总管。客娉婷道:「你们来做什么?」黄彪道:「奉圣夫人请宫主回去。」客
娉婷冷冷一笑,摇首说道:「我是绝不回去的了!」
黄彪躬腰说道:「奉圣夫人思念宫主,茶饭无心,宫主若不回去,只恐她会思念成
疾。」客娉婷心中一酸,道:「你们远道而来,歇一歇吧。给我说说宫中的近事。」客娉婷
是想探问母亲的情况,黄彪却以为她尚恋慕宫廷的繁华,见她口风似软,坐了下来,笑道:
「宫主是明白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还是回去的好。」客娉婷听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这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黄彪又道:「魏公公的权力越发大了,又有好几省的督抚,求他
收做干儿,送了重礼,他还不大愿意收呢。现在宫里宫外,都叫他做九千岁。魏公公也很想
念宫主,叫我们务必将官主寻回。」黄彪不提魏忠贤尚可,提起了魏忠贤,客娉婷顿觉一阵
恶心,心道:「谁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要我回去,看着魏忠贤和我的母亲混,那真不如死
了还好。」
黄彪见客娉婷涨红了脸,眼光奇异,若怨若怒,停了说话,正想设辞婉劝,客娉婷忽然
拂袖而起,大声说道:「烦你们替我回去票告母亲,叫她自己保重,我是绝不回去的了!」
黄彪愕然起立,道:「宫主,宫主,这,这,这叫我们怎样向奉圣夫人和魏公公交
代?」其他三名卫士也都站了起来,四角分立,将客娉婷拦在当中。
厢房内忽然冷笑一声,玉罗刹和铁飞龙一同走出。玉罗刹冷笑说道:「你们想绑架吗?
喂,强盗的祖宗就在这里,你们照子「眼睛」放亮一点,要绑票也得要我点头!」
玉罗刹和铁飞龙曾大闹宫闱内苑,卫士们谁人不晓,这一下突如其来,四名卫士全都慌
了。铁飞龙沉声说道:「裳儿,不要吓唬他们。各位远道而来,再坐一坐,再坐一坐。娉婷
是我的干女儿,你们请她回官,就不请我吗?哈哈,我的干女儿回去做官主那是不错,可是
你们叫我这个孤寡老头又倚靠谁啊!要请就该连我也一同请去。」玉罗刹也笑道:「是呀,
娉婷也是我的干子,我和她亲如姐妹,舍不得分离,你们要请,我也要同去。御花园很好
玩,以前你们不请我也去过。若得你们邀请,就是娉婷不去,我也要去了。」
黄彪更是吃惊,他做梦也想不到客娉婷会认这两个老少魔头做干爹义姐。面色忽青忽
白,过了半晌,才挣扎说出几句话来:「两位要去,待我回去禀过魏公公再遨请吧。」玉罗
刹冷笑道:「谁理你们的魏公公!」黄彪道:「我们是打前站的,随后还有人来迎接。那些
人和两位曾交过手,见了只恐不便。还是我们回去先疏通解释的好。」黄彪心惊胆战,深怕
铁飞龙和玉罗刹当场动手,所以用说话点出自已后面还有援兵。玉罗刹又是冷冷一笑,黄彪
忽觉腰际一,悬在腰间的兵器龙形铁棒被玉罗刹一伸手就取去了,只听得玉罗刹冷笑道:
「你们想拿魏忠贤来吓我吗?哼,哼!我偏不怕!」
黄彪吓得面无人色,铁飞龙道:「裳儿,将那打狗棒给我。」玉罗刹笑道:「这铁棒不
是用来打狗的,这是大卫士的兵器,用来打人的。」铁飞龙将铁棒接过,随手一拗,折为两
段,道:「我平生最恨豪门恶犬,这铁棒既然不能用来打狗,要它何用?」丢在地上。客娉
婷道:「你们回去吧,我是绝不回宫的了!」玉罗刹道:「你们不走,难道还要我们父女送
你们一程吗?」
黄彪这时那里还敢多话,急忙率众抱头鼠窜而去。玉罗刹与铁飞龙相对大笑。客娉婷
道:「我怕他们再来骚扰,这里是不能再住的了。」铁飞龙道:「好,那么咱们马上就
走。」进入卧房,将婴儿抱起,那婴儿甚似穆九娘,抱在铁飞龙手上,居然不哭。
三人连夜离开红花鬼母的故居,第二日到了襄樊,歇了一宿,折向西北,走了两天,只
见前面山峦连绵,峭峰对立,铁飞龙指点说道:「那就是武当山了,裳儿,爹没带你走错路
吧。」
玉罗刹虽然早知铁飞龙是想引她到武当山,这时一见,心中也不禁怦然震汤。过了一
阵,昂首说道:「爹,我不想瞒你,我确是想见那人一面。」铁飞龙道:「听罗铁臂所说,
他对你思念甚殷,我也望你早了多年心愿。我虽然不愿见武当山那几个老道士,但你若是要
我同去的话,我就拚着和他们再打一架。」玉罗刹道:「我此去并不想找他们打架,我只是
想去见卓一航,问他到底是愿做武当派的掌门,还是愿和我一同出走。他若愿和我一同出
走,那就谁也扪阻不了。客魏派来的人,请不到娉婷妹子回官,一定不肯放手。我们虽然不
怕那些酒囊饭袋,但沿途若给他们骚扰,到底不便。何况你又带着婴儿。你们还是不要耽
搁,先回山西去吧。西北义军势力极大,到了那边,可以安居。」铁飞龙道:「既然如此,
我们就先走了。你可要小心一点,那几个老道士以玄门正派自居,只怕不轻易放他下山。」
玉罗刹道:「我知道。说理打架我都不怕他们。」铁飞龙心道:「只怕卓一航又再变卦。但
成与不成,也该让她上山得个分晓。要不然闷在心里,更不好受。」玉罗刹又道:「我明日
一旱,便上武当山去,按武林规矩,见他们的掌门。」笑了一笑,续道:「然后让卓一航将
掌门交代,我们马上就回山西。」
玉罗刹这个月来,日里夜里,心中都念着卓一航写给她的诗句,心想卓一航这次一定不
会负她。所以说得十分肯定,好像卓一航和她同走,已经是必然之事。
铁飞龙笑了一笑,道:「但愿如此。」这晚他们在武当山下的一个小镇歇宿,到了四更
时分,玉罗刹便爬起身来,向铁飞龙和客娉婷道声暂别,单身背剑,独上山去。铁飞龙看她
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不觉叹了口气,哺喃说道:「但愿她此去能了多年心愿,不要
像我那苦命的珊瑚。」正是:辛酸儿女泪,怅触老人情。欲知玉罗刹此去如何?请看下回分
解。
第二十六回
剑闯名山 红颜觅知己
霞辉幽谷 白发换青丝
这一日正是武当派前任掌门紫阳道长的五周年祭,武当派自紫阳道长死后,渐呈衰落之
象,黄叶道人本寄希望於卓一航,谁知千方百计,接得卓一航回山做了掌门之后,一年多
来,卓一航都是消极颓唐,如痴似傻,加之几个师叔样样包办,久而久之,他对本派应兴应
革之事,也便漠不关心,一切事情,都让师叔出头,卓一航挂着掌门人的名义,实际却是黄
叶道人担当。武当的四个长老和四大弟子「四个长老的首徒」见此景象,都忧心忡仲。这日
微明时分,黄叶道人便出了道观,到紫阳道长的坟前巡视,忽见白石道人坐在坟头,微微叹
息。
黄叶道:「师弟,你也来了?」白石道:「大师兄五周年祭,我睡不着,所以来了。想
大师兄在日,我派盛极一时,江湖之上,谁不敬畏。想不到今日如此,连玉罗刹这样一个妖
女,也敢欺负到我们武当派头上,大师兄若地下有知,定当痛哭。」
黄叶道人也叹了口气,说道:「玉罗刹兴我们作对倒是小事。我们武当派继起无人,那
才真是令人心忧哪?」这两老缅怀旧日光荣,不觉唏嘘太息。
白石道人以袖拂拭墓碑,半晌说道:「大师兄最看重一航,想不到他如此颓唐,完全不
像个掌门人的样子。」白石道人没有想到,他样样要插手干涉,卓一航又怎能做得了个「像
样的掌门」!
黄叶问道:「一航以往和你颇为亲近,他有和你谈过心事么?」白石摇摇首道:「自明
月峡归来之后,他总避开和我谈心。」
寅叶道:「你看他是不是还恋着那个妖女?」白石道:「我看毛病巴出在这儿。哼,
哼,那妖女太不自量,她想嫁我们正派的掌门,今生她可休想!」
黄叶道:「话虽如此,但一航若对她念念不忘,无心做我派掌门,此事也终非了局。」
白石道:「今日是大师兄的忌辰,不如由你召集门人将卓一航的掌门废了。然后给他挑
一门合适的亲事,让他精神恢复正常之后,才给他继任掌门。」
黄叶道:「他的掌门是紫阳道兄遗嘱指定的,废了恐不大好。」白石道:「我派急图振
衰去弊,让他尸位素餐,岂非更不好。」
黄叶道人沉思半晌,忽道:「一航表面虽是颓唐,但我看他武功却似颇有进境,你看得
出来么?」
白石摇头道:「我没有注意。」他自女儿嫁了李申时后,对一航颇有芥蒂,不似以前那
样处处关心。对一航的武功更无考察。
黄叶道:「我看他的眼神脚步,内功甚有根基,和前大大不同。也不知他何以进境如此
之速。所以废立掌门之事,还是从长计议吧。第二代门人中也挑不出像他那样的人才。」
两人正在商量,黄叶道人偶然向山下一望,忽然叫出声来!
白石道人随着师兄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团白影,疾飞而来,白石叫道:「来者何
人?」刹那之间,白影已到半山,来得太疾,看不清面貌,白石道人心念一动,拔剑飞前,
但听得一声笑道:「白石道人,我又不是找你,不敢有劳你来迎驾。」
白石道人又惊又怒,叫道:「玉罗刹你居然敢带剑上山!」长剑一抖,一招「长蛇人
洞」,疾刺过去。玉罗刹叫道:「今日我不想兴你动手,你让不让路?」白石道人咬牙切
齿,「刷,刷」又是两剑,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一招紧接一招,十分凌厉,玉罗刹怒
道:「你真个不知进退么?」飞身跃起,疾避三招,手中剑一个盘旋,但见剑花错落,当头
罩下。猛地里,斜刺一剑飞来,只听得叮当两声,玉罗刹的剑直汤出去,看清楚时,来者原
来是黄叶道人。
寅叶道人功力在众师弟之上,但适才双剑相交,讨不了丝毫便宜,心中也是一震。玉罗
刹喝道:「黄叶道人,你是武当长老中的长老,也与白石道人一样见识么?」黄叶道:「你
先把剑抛下,我武当山上不准外人带剑前来。」玉罗刹怒道:「胡说,凭你们就敢摆这个架
子?」剑尖倏的上挑,黄叶道人横剑一封,不料玉罗刹剑招怪绝,似上反下,剑锋一颤,中
刺胸口,下划膝盖,黄叶道人大吃一惊,急忙足尖一旋,身形一转之间,剑光汤向四方,加
上白石道人从旁侧击,这才把玉罗刹的招数,刚刚化解。
黄叶心道:「这妖女剑法果然了得,怪不得她如此猖狂。」暗运内力,沉剑一引,剑招
甚缓,但玉罗刹剑尖触处,却反受潜力推开。玉罗刹喝声:「好,武当派中你算是第一高手
了,比你的师弟强得多!」突然劲力一松,黄叶一剑搠空,但见玉罗刹身如一页薄纸,轻飘
飘的随着剑风直晃出去,黄叶内力虽雄,却奈她不得。黄叶喝道:「你来做什么?」
玉罗刹跳开一步,笑道:「哈,你不要我抛剑了么?我今日来见你们武当派掌门,你们
懂不懂武林规矩?」按说有武林高手来拜见本派掌门,那就不论来的是友是敌,本派中人都
该引来人先见了掌门再说。
可是黄叶、白石是卓一航的师叔,一向又把玉罗刹当成本门公敌,兼之以玄门正派的剑
学大宗师自命,那肯和她讲什么「武林规矩」,白石首先喝道:「你这妖女,想见我派掌
门?哼,哼,你为何不榄镜自照?」黄叶也道:「我武当派的门人,素来不交邪魔歪道,你
快滚下山去,铙你一死。」玉罗刹怒道:「哼,我还未曾与你们武当派算帐,你们居然胡说
乱骂!」宝剑一挥,飘忽不定,似刺白石,又似奔向黄叶,白石叫道:「师兄,今日绝不能
放走这女魔头了!」黄叶撮唇一啸,召唤同门,长剑划了一个圆弧,要把玉罗刹的宝剑圈
住。
玉罗刹挡了几招,黄叶道人又是撮唇长啸,玉罗刹心道:「我虽不怕这两个牛鼻子老
道,但给他们缠着,却是不妙。等会儿一航来了,岂不是叫他落不了台阶?」黄叶道人剑剑
取势,仗着内力沉劲,从上方劈压下来。玉罗刹身形一飘,猛然间欺身直进,剑起处「玉女
投梭」「银针暗度」「彩线斜飘」,三招似柔实刚的剑法接连发出,着着迫向白石道人。白
石道人被迫得侧身闪避。玉罗刹一声长笑,身形起处,疾如闪电,向缺口直冲出去,霎忽闲
便转过了一个山坳。
黄叶道:「这女魔头身法好快,咱们不必追她。看她去处,是想奔向我们山上道观,咱
们召集门人弟子,布成地网天罗,她本领再高,也逃不了。」白石道:「师兄说的是。今日
若叫她逃了,咱们武当派就再也不能领袖武林了。」他奔向山上,一路呼唤。
武当山峰峦重叠,一峰高似一峰,在紫阳道长的墓地虽然可以遥见山上道观,距离其实
颇远。玉罗刹登了两座山峰,听得观中锺罄齐呜,山上已有人奔下。这时要再上一个山峰,
便是大殿所在。玉罗刹心道:「苦也,如此一来,怎能和卓一航单独晤谈?」
山坳处人影一闪,玉罗刹一看,却是一男一女,俗家打扮。看清楚时,原来是白石道人
的女儿,女婿——何萼华和李申时。这两人被白石道人带上武当山重学武当剑法,小两口子
天天早上都在山腰风景之地习武练剑。
玉罗刹一见,疾跳上前,何萼华刚转过身,肩头被她拍了一下,奇道:「咦,是你!我
听得黄叶师伯啸声示警,观中又是锺罄长呜,只当是什么强敌来了!」
玉罗刹道:「你们小两口子好快活!喂,卓一航在那儿,我要找他!」
何萼华以前几乎给她父亲迫着嫁卓一航,好在后来知道卓一航情有所锺,又得姑姑说
项,这才不致铸成怨偶。所以在何萼华心中,对玉罗刹虽无特殊好感,却也无恶感。闻言心
中一动,想道:「在情场之上,我是过来人了。不能和自己意中人结婚,那是毕生遗憾。我
的父亲好没来由,强要禁止掌门师兄和她来往。」心中起了同情之念,道:「一航这十多天
来,每天绝早都到「石莲台」练剑。」玉罗刹急道:「石莲台在那儿?」何萼华道:「左面
有一个形似莲花的山峰,有一条瀑布从山峰上倒泻下来,你见了那条瀑布,就向左斜方走,
在瀑布旁边,有一块大石,那就是石莲台了
玉罗刹道声:「多谢!」依着何萼华所指的方向便跑,这时晨光微曦,晓日方露,林中
宿鸟被人声惊起,纷纷飞出。玉罗刹心道:「我一定要在给观中众道士发现之前见着卓一
航。」背后传来了白石道人叫唤女儿的声音,接着到处是人声呼唤。玉罗刹仗着绝顶轻功,
急急攀登上那形如莲花的山峰,果然见着一条瀑布。
瀑布飞珠溅玉,和崖石冲击,发出耳鸣之声。玉罗刹无心观赏,顺着瀑布,向左斜方直
走,瀑布声中,恍惚听到吟哦之声,玉罗刹心道:「这一定是那个酸丁了。」脚步一紧,片
刻到了上面。
再说卓一航自被白石道人逼迫回山之后,心中郁郁,镇日无欢,幸紫阳道长留有剑谱给
他,长日无聊,唯有穷研剑谱以解岑寂。在剑谱中他发现有几招怪招,武当剑法都是一套套
的,独有这几招怪招,首尾并不连贯,无法应用。卓一航去问师叔,才知这几招是达摩剑法
中的招数,达摩剑法共一百零八式,原是武当派的镇山剑法,可是在元代中叶,「达摩一百
零八式」的真本忽然不见,於是代代传下遗言,要后世弟子寻觅此书。同时这一百零八式的
真本虽然失踪,但因故老相传,还大略记得几个招式。紫阳长老将它录人剑谱之中,以前也
曾对卓一航说过,只是卓一航不知这几招便是达摩剑式罢了。
问明了师叔之后,卓一航心想:师叔们都说这几招怪招零碎散漫,并不连贯,只能留给
后世弟子做样本,以备将来寻觅真本之时,可以作为印证,对於实用,却是毫无帮助。但这
套剑法既然是武学中不传之秘,一招一式,都必定有它的道理,即不能连贯应用,也当有它
的威力,我岂能囿於先人之见,置之不理。因此卓一航不理它能否实用,一味苦心研讨,每
早都到石莲台练剑。那达摩剑法以静制动,以气运力,对内功修练大有帮助,卓一航虽然不
明其中妙蒂,但不知不觉之中大有进益。
这一日早晨,卓一航练剑之后,非但不倦,且觉气血舒畅,精神饱满。他昨晚因思念玉
罗刹,半夜失眠,本以为今日定无精神,谁知练剑之后,,精神反而转好。心中大喜,知道
这必是达摩剑法的妙用,於是专心一志,冥思默索其中妙理,连师叔的啸声,山顶道观的锺
罄声,也听而不闻了。
正在出神,忽地有人伸手在他额头一戳,卓一航倏然跳起,惊喜莫名,做梦也想不到在
他面前的竟是朝思夜想的玉罗刹!呆呆的一旬话也说不出来。
玉罗刹道声:「你好——」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两人都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
起。那石莲台硕大无朋,一块大石,明亮如镜,可容百数十人,玉罗刹偶一低头,忽见石台
上有数行小字,想是卓一航用剑刻出来的。玉罗刹默念下去,原来是一首「双调忆江南」的
小令,词道:
「秋夜静,独自对残灯,啼笑非非谁识我,坐行梦梦尽缘君,何所慰消沉。
风卷雨,雨复卷侬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
玉罗刹滴下泪来,幽幽问道:「这是你昨晚写的吗?」
卓一航道:「昨晚山中听雨,睡不着觉,胡乱写了这么几句,叫你见笑。」玉罗刹叹
道:「这是何苦!但教你下得决心,又何至消沉如此!」卓一航道:「练姐姐,是我错
了!」玉罗刹轻掠云鬓,眼睛一亮,一丝笑意,现於眉梢,低声说道:「过去的不要提了—
—」卓一航抢着说道:「我已打定主意,今后愿随姐姐浪迹天涯。」玉罗刹道:「真的?」
道观钟声,又随风传到,卓一航侧耳一听,空谷传声,外面还似乎有人在叫唤他的名字。玉
罗刹道:「我已见过你的两位师叔了。」卓一航道:「那两位?」玉罗刹道:「黄叶道人和
白石道人。」
卓一航眉头一皱,问道:「你和他们说些什么?」玉罗刹道:「我说要见你,他们不
许。但咱们到底是见着了?」在款款深谈之中,两人的手不知不觉紧握起来。卓一航但觉玉
罗刹手心火热,叫道:「姐姐,这一年来你也苦透了。我,我……」玉罗刹续道:「你的两
个师叔把我当做敌人::.」卓一航苦笑道:「他们如此,我也没法。」道观钟声又起,谷
外人声更近。卓一航霍然惊起,颤声说道:「一定是我的师叔召集同门,要来对付你了?」
玉罗刹眼睛溜圆晶亮,定神的看着卓一航,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么你将如何?是助你
的师叔拿我,还是——」从指尖的颤抖中,玉罗刹感到卓一航内心正在交战,不觉一阵颤
栗,说不下去,只听得卓一航道:「我绝不与你为敌。」玉罗刹道:「仅如此吗?」卓一航
道:「我决意不做这捞什子的掌门了。」玉罗刹仍道:「仅如此吗?」卓一航道:「今日是
我的师父五周年忌日。等会师叔到来,我便禀告他们,待祭过师父之后,我便和你一同走下
此山。此后地老天荒,咱们再也不分离了!」
玉罗刹松了口气,脸晕红潮,半晌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卓一航
道:「不过——」玉罗刹道:「不过什么?」卓一航道:「不过我几个师叔的脾气你也知
道。等会你不要和他们动硬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一些。」玉罗刹道:「你要我向他们
求情?」卓一航道:「嗯。求情的事不必你说,待我来说。若然他们骂你,你不要马上顶回
去。」
玉罗刹道:「好,要你是真心实意,我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说话之间,武当派的
门人已有一群进了山谷,循着瀑布攀登而上,陡然见着卓一航和玉罗刹并立石台,无不骇
异。
卓一航已下了决心,面色不变。和玉罗刹的手握得更紧,玉罗刹挺胸昂首,望也不望那
群道士。这时,她只觉喜悦充塞心胸,任它外界喧嚣,她只觉这天地之间,有卓一航和她而
已!
白石、红云二人走在前头,沉着面色,怒极气极,到了石莲台下,高声叫道:「一航,
一航,
卓一航应道:「师叔。」白石大声说道:「你身为掌门,观中鸣钟报警,你听不见
吗?」卓一航道:「来了什么敌人呀!」白石怒道:「你羞也不羞!你这是明知故问。这妖
女就是本门公敌,你却和她混。」卓一航道:「她并不是我们的敌人。」白石道:「胡说,
她屡次与我们武当派作对,怎么不是敌人了你是掌门,当着一众同门,你好意思么?怏把她
拿下来。」一航道:「师叔,我有话说!」白石道:「你还说什么?你要为这妖女背叛本门
吗?何去何从,你马上抉择,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黄叶道人缓缓而出,道:「师弟,且让他说。一航,你想清楚些,你说吧,你意欲如
何?」卓一航道:「弟子德薄能鲜,身任掌门,愧无建树。求师叔们另选贤能,弟子要告退
了。」白石怒道:「你做不做掌门是另一回事,这妖女是本门公敌,你和她混,大是不
该。」卓一航低声说道:「人各有志,我愿以今后余生,勤修剑法。若他日能有寸进,也算
得是报答恩师。」白石怒道:「你要和她一同练剑?」卓一航道:「嗯,我总得有人指点
呀!」白石怒不可歇,骂道:「武当剑法是天下武学正宗,你还要学什么邪魔歪道?」黄叶
道人也很不高兴,喝道:「一航,你听不听师叔的话,快放手?」卓一航给他一喝,手指松
开,但仍道:「弟子学剑之心,已不可改。」黄叶白石红云青四个长老都跃上平台。白石道
人冷笑道:「学剑,剑,剑!武当山先就不许外人携剑上来?」黄叶道:「一航,你真的去
意已决了吗?」卓一航轻轻点了点头。黄叶忽道:「你站过一边,在未昭告你师父以前,你
还是武当派的掌门弟子。」卓一航走过一边。黄叶面向玉罗刹沉声说道:「天下多少男人,
你为何偏要缠他?」
玉罗刹怒火已起,若在平时,定要一剑把黄叶搠个透明窟窿,此际强抑怒火,冷笑答
道:「天下多少正经事情,你不去管,为何你偏要理这闲事?」黄叶道人把手一招,虞新城
等四大弟子,和其他各掌经护法的较有地位的弟子都跳了出来。
黄叶又问道:「玉罗刹,你这次是有心前来捣乱,要将卓一航带走么?」玉罗刹道:
「又不是我迫他走的。」黄叶道:「你要走也未尝不可,先把剑放下来!」玉罗刹瞥了卓一
般一眼,卓一航以为师叔要玉罗刹弃剑之后,就可让他们同走。低声说道:「这是山上的规
矩。」玉罗刹哈哈一笑,将剑抛落石台,道:「我就依你们的臭规矩,现在可以让我和他同
走了吧?」
虞新城俯腰抬起宝剑,平举头上,朗声说道:「外派妖邪,已服威解剑,请长老发
落!」虞新城在第二代弟子中辈份最高,现任护法弟子,对武当派的传统一力维护。竟然把
玉罗刹当成被打败的敌人,要举行献剑仪式。
玉罗刹几乎气炸心肺,只听得黄叶道人大声说道:「你既献剑,以往不咎,你快滚下山
去!卓一航是我派掌门,岂是你这妖女所能匹配,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玉罗刹双眼一
翻,冷笑道:「我偏不走!」白石红云二人都曾被玉罗刹折辱,双双跃出,喝道:「你走不
走?真未曾见过你这么下贱的女人,居然跑到我们武当山来要丈夫。」玉罗刹蓦地一声冷
笑,身形一晃,拍的一下,白石道人捱了一记耳光。急忙伸手拔剑,只听得虞新城大叫一
声,原来就在他踏正方步,目不斜视,要将剑献给黄叶道人之际,蓦然给玉罗刹将剑抢去,
顺手也打了他一记耳光。
白石红云怒叫道:「反了,反了!」双剑齐出,疾刺玉罗刹命门要穴,玉罗刹一招「倒
卷星河」,宝剑挟风,呼的一声,从两人头顶掠过。耳边听得黄叶道人叫道:「你们看住掌
门师兄,他今日有病,神智不清,受邪魔歪道所惑,不可让他乱走。」卓一航在积威之下,
虽是愤恨填胸,却不敢发作。
玉罗刹记挂着卓一航,偷眼一瞥,见他面色铁青,坐在石上不动。白石、红云双剑齐
展,剑剑指向要害。玉罗刹颇为失望,心想:「一航呀,你既然说得如此坚决,为何此际却
不出一言?」高手比剑,那容分心,白石道人一个「盘膝拗步」,长剑刷的一指,一缕青
光,点到咽喉,玉罗刹几乎中剑,心中大怒,侧身一闪,宝剑迅如电掣,扬空一划,回削白
石手腕,红云道人一剑击出,与白石联剑,奋力挡开,说时冲,那时快,玉罗刹在瞬息之
间,连进三招,饶是白石红云双剑联防,也被迫得手忙脚乱,玉罗刹一剑快似一剑,剑风汤
起,衣袂飘扬,白石红云拚力抵挡,但觉冷气森森,剑花耀眼!
玉罗刹杀得性起,高声骂道:「白石贼道,你带领官军践踏我明月峡的山寨,我多少姐
妹在那次阵亡,你知道吗?我本想饶你,你却还要逞强,今日不给你留点记号,我也枉为玉
罗刹了!」剑招一变,顿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着着进攻,招招狠辣!
黄叶道人触目惊心,想道:「这女魔头出手凶辣,看她说得到做得到,莫叫她真的将白
石师弟伤了,在众人面前,可不好看。」叫青道人上前助阵,他自己则仍要端着身份,不愿
当着一众门人弟子,合武当四大长老全力,去围攻一个女人。
青道人剑法甚精,剑诀一领,走斜边急上,玉罗剃大笑道:「好呀!又一个武当长老来
了!你们自命为天下第一的剑法,原来是以多为胜的吗?」白石红云青都不出声,三柄剑急
刺急削,互相呼应,将玉罗刹围在核心,此去彼来,连番冲击,玉罗刹剑招虽然快捷,到底
还要换招的功夫,力敌三人,渐感吃力。
白石道人压力一松,这才纵声回骂:「武当的剑法如何?哼,哼,看是你伤得了我,还
是我伤得了你,看剑!贝剑!」刷刷两剑,欺身直刺。不料玉罗刹又是一声长笑斥道:「井
底之蛙,岂知海河之大,叫你们开开眼界!」剑法又变,一柄剑犹如神龙戏水,飞虹盘空,
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转,匝地银光,顿时四面八方,都是玉罗刹的影子。
原来玉罗刹自与红花鬼母经了两场大战之后,吸收了教训,剑法更精,她知道以一敌
三,纵不落败,也难取胜。心想:以他们三人之力,大约和一个红花鬼母相当。我的轻功也
远出他们之上,大可用斗红花鬼母的方法来杀败他们。因此避实击虚,仗着绝妙的身法,在
三剑交击缝中,钻来钻去,一出手便是辣招,叫三人眼花撩乱,各人都要应付偷袭,渐渐不
能配合,虽然是三剑联攻,实际却是各自作战。
又斗了五七十招,三人剑法渐乱。卓一航叫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
的冤仇,罢战了吧。」此言一出,武当四老和玉罗刹都不满意。四老心想:卓一航竟然帮外
人说项,胳膊外弯!玉罗刹心想:到我占上风时你才叫我休战,虽道我要平白受他们凌辱。
在此紧要关头,你不痛切陈言,表明心迹,却来如此劝架。两边都怒,斗得更烈。黄叶道人
走到卓一航面前,沉重说道:「今日之事,关系武当荣辱。事已至此,你若然再恋私情,替
她说项,那就不单是本派叛徒,而且也必为天下武林所不齿!你又不是普通门人,你应知你
是掌门弟子!为本派荣辱而战,是掌门人的天职,纵粉身碎骨,也当不辞,你知道吗?」卓
一航伤透了心,哭出声道:「.她一个孤单女子,岂能战胜我派?师叔,你不要迫我和她作
对!」黄叶道人面色白里泛青,双瞳喷火,斥道:「我让你多想一会,你是读书明理之人,
我不愿见你沦为被人唾骂的叛徒!」双眼圆睁,扫了卓一航一眼,又再注视斗场。只见玉罗
刹剑法神妙异常,已把三人杀得首尾不能兼顾!更难堪的是玉罗刹边打边笑,好像全不把武
当派放在眼内!
黄叶道人愤然说道:「好狠的女魔头,你交的好朋友!坝然要把我武当派践在脚底!掌
门不出,我虽年迈,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她在此逞凶。」气呼呼的拔出宝剑,纵入场心,卓
一航痛哭失声,围在他身边的师兄弟无一人相劝。
黄叶道人身为四老之长,功力非比寻常,只见他剑光霍霍展开,隐隐带有风雷之声,一
抽一压,玉罗刹的剑势顿然受阻,白石等三人松了口气,又急攻过来。玉罗刹狂笑道:
「哈,哈,武当四老全都来了!我今日尽会武当高手,真是何幸如之!」黄叶道人听在心
里,又羞又怒,喝道:「妖女休得猖狂,看剑!」一招「风雷交击」,运足内力,直压下
去。
玉罗刹反臂一剑,只觉一股潜力直迫过来,玉罗刹身形快极,随着剑风,身如柳絮,直
飘出去,剑起处,一招「猛鸡啄栗」急袭白石道人,剑到中途,猛又变为「神驹展足」,忽
刺红云脚跟,红云长剑下截,玉罗刹剑把一颤,那柄剑陡然一指,却又变为「金鹏翼」,一
剑刺到青道人腰胁的「章门穴」。在这电光流火之间,玉罗刹已遍袭三名高手,黄叶道人大
大吃惊。急把剑光伸展,护着三名师弟,用一个「黏字诀」,紧紧盯着玉罗刹。这「黏字
诀」非是内家功夫已到炉火纯青之境,不能运用自如。拳经所谓:「舍已从人」,「随曲就
伸」,「不抗不顶」,「劲急则急应」,「劲缓则缓随」,如磁吸铁,紧黏不弃,便是这种
「沾黏劲」的功夫。黄叶道人用出毕生虔修的绝技,玉罗刹虽然疾逾飘风,被他紧随不舍,
威力难展,而且白石等三人也都是当世高手,玉罗刹顿时被迫得处於下风!
又斗了一百来招,玉罗刹额头见汗,连番冲刺,杀不出去,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
展开了拚命的招数,避强击弱,专向白石青红云等三人下手,一出手便是凶极伤残的剑法,
黄叶大惊,本来有几次可以伤得了她,但为了卫护师弟,不能不移剑相拒。黄叶道:「我守
御她的剑势,你们疾攻。」长剑随着玉罗刹剑光运转,白石等三人运剑如风,狠狠攻刺。五
剑交锋,有如一片光网,玉罗刹剑势所到,有如碰着铁壁铜墙,而白石等三人的连环剑法又
首尾相衔,无暇可击。玉罗刹只好沉神应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仗着绝顶轻功,腾挪闪
展,片刻之间,又斗了数十来招!
这一场大战,真是世间罕见,武当派的弟子看得眼花撩乱,一个个屏了呼吸,目注斗
场。卓一航也早已收了眼泪,被场中的剧斗所吸引了。这时,本来是武当四老占了上风,可
是在众弟子看来,但见剑气纵横,光芒耀眼,剑花朵朵,有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遍空飞
洒,五条人影纵横穿插,辨不出来。卓一航看得心惊动魄,知道此场恶战,非有死伤,绝难
罢休。心中矛盾之极,也不知愿那一方得胜。
虞新城忽道:「四位师叔,年纪老迈,力御强敌,若有疏失,我辈弟子何地容身,掌门
师兄,你看该怎么办?」卓一航如听而不闻,不作回答。虞新城冷笑道:「师叔在场中拚
命,我们弟子岂容袖手旁观!」黄叶,红云,白石,青各有首徒,号称第二辈中的四大弟
子。虞新城是黄叶的首徒,身为四大弟子之首,招呼其余三人道:「我们一同出去。和四位
师叔布成武当剑阵,务必不令这妖女生逃。」说完之后,又向卓一航作了一揖,道:「掌门
师兄,请恕我们不待吩咐,先出去了!」率众冲出,卓一航大为难过。只听得背后有人嘿嘿
冷笑,回头一看,却是同门的师兄弟耿绍南。只见他面露鄙肖之容,卓一航的眼光和他一
触,他理也不理,迅即把眼光移开。
耿绍南曾受玉罗刹利剑断指之辱,对玉罗刹恨之入骨。只因自知本事低微,非武当四大
弟子可比,所以不敢出去。但他心中却在盘算主意,想把卓一航激得动手。
卓一航身受师叔责骂,又被同门鄙视,犹如不坚实的提防,接二连三,受风浪所袭击,
精神震汤,脑痛欲裂,真比受刑还苦,神智渐觉迷糊。
再说玉罗刹力敌武当四老,已感吃力非常,四大弟子一加人来,更是难支。这四人虽然
本领较低,亦非庸手。而且尤其厉害的是,这四人加人之后,八个方位,都站有人,布成了
严密的剑阵,有如铁壁铜墙,连苍蝇也飞不出去。玉罗刹本领再高,轻功再妙,也是难当。
这时但见满场兵刃飞舞,把玉罗刹困在核心,犹如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挣扎,蓦然被卷入漩
涡,动汤飘摇,势将没顶,形势险绝!
玉罗刹自晨至午,拚斗何止千招,武当八大高手的围攻,比当年在华山绝顶所遇的「七
绝阵」还要厉害数倍。玉罗刹气力渐减,身法已不若以前轻灵。武当八个高手见将得手,围
攻越紧,如潮水般倏进倏退,八口明晃晃的利剑,在玉罗刹的身前身后左身右,交叉穿插,
看样子非把玉罗刹切成八块,不肯干休。卓一航惊心怵目,不忍再看,把脸移开。耿绍南哈
哈大笑,拉卓一航的臂膊道:「掌门师兄,你看,你看呀,黄叶师叔这一剑好极了,白石师
叔这一剑也不错,呀,可惜,可惜,青师叔这一剑明明已刺到她的咽喉,怎么又给她避开
了。唔,新城师兄也不落后,这一剑几乎削掉她的膝盖。啊!啊!好好!中了,中了,」卓
一航忽听得玉罗刹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急睁眼看,只见玉罗刹摇摇欲坠,脚步凌乱,
犹如一头疯虎,左冲右突,冲不出去,剑光文映之中,但见一团红色晃动,犹如在白皑皑的
雪地上染上胭脂,想是玉罗刹被剑所伤,血透衣裳了!卓一航不觉大叫一声,几乎晕了过
去。
玉罗刹左臂中了黄叶一剑,右腕又给白石剑锋割伤,本已摇摇欲倒,忽闻得卓一航惊呼
惨叫之后,心道:「原来他尚是在关心我的。」陡然间精神一长,也不如是那里来的力量,
剑诀一领,盘旋飞舞,顿如雨骤风狂,连人带剑,几乎化成了一道白光,直向黄叶道人冲
去,黄叶道人仍用「黏字诀」,随曲就伸,剑势一施,想运内家真力,将她疯狂的来势化解
於无形,那知玉罗刹来得太疾,黄叶道人的内力未透剑尖,剑锋已被她一剑削断,黄叶道人
横掌一推,玉罗刹随着他的掌风弹了起来,冲势更猛,白光一绕,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
声,红云道人的剑也给削断,玉罗刹一声狂笑,刷刷两剑,白石道人反臂刺扎,「星横斗
转」一招,刚刚使出,玉罗刹剑锋一指,疾如电闪,直刺咽喉。
白石道人心胆俱寒,绝险中急展「铁板桥」功夫,左足撑地,右脚蹬空,腰向后弯,触
及地面,玉罗刹呼的一剑在他面门掠过,青道人伏身一跃,长剑一旋,硬接了她的一招。正
在此际,忽听得玉罗刹又是惨叫一声,两眼翻白,剑势突缓。青道人弄得莫名其妙,只听得
玉罗刹哀叫道:「卓一航,是你,你也这样对我吗?」
原来在玉罗刹削断黄叶红云的剑,几乎杀了白石之时,耿绍南在卓一航耳边大喝道:
「掌门师兄,你还不快救师叔?用暗青子她呀!膘,快!」把弹弓塞到卓一航手中,卓一航
已入半昏迷状态,精神那容得如此摧残,被他一喝,如受催眠,糊糊涂涂的拉起弹弓,嗖嗖
嗖连发三弹,这三弹被满场交汤的剑风震得粉碎,当然打不到玉罗刹身上,可是却打伤了玉
罗刹的心!
白石道人方逃险难,又起杀机,乘势一跃而起,剑把一翻,旋风急刺,青道人也趁势一
剑,直挂胸膛,斜刺腰胁。就在此际,石台那边又传来了卓一航惊叫之声,玉罗刹依稀听得
他叫道:「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呀?」接着是咕咚一声,似乎已是跌倒地上。
白石青双剑齐到,玉罗刹宝剑横胸,似乎忘了出招,二人大喜,都想刺她的穴道将她生
擒,然后再由同门公决发落,两人抱着同一心思,认穴劲,势道略缓。双剑堪堪刺到,看看
沾衣之际,玉罗刹手腕倏翻,把剑一挥,其疾如电,这一招,拿捏时候,妙到毫颠,在玉罗
刹这方是蓄劲突发,有如洪波骤起,溃围而出:在白石青这方是强弩之未,忽遭反击,劲力
反为对方所借。一挥一接,金铁交呜,白石青的剑都飞上半空。黄叶道人叫道:「不好!」
一掠丈余,运掌急攻,黄叶已快,但玉罗刹更快,只听得白石青同时惨叫,就在这瞬息之
间,两人手臂关节,都给玉罗刹剑尖刺了。黄叶一掌扑空,玉罗刹挥剑狂笑,旋风般直卷出
去!
武当四个长老,两人的剑被削断,两人受了重伤,第二代的四大弟子,那敢拦截,玉罗
刹剑风所指,挡者辟易。迅即冲出重围,跳下石台,武当派的门人弟子虽然近百,都被她的
神威杀气所慑,纷纷闪避,黄叶道人颓然长叹,眼睁睁的看着玉罗刹在大闹武当山之后,狂
笑而去。
白石青二人被玉罗刹的独门刺穴之法,伤了关节穴道,黄叶道人也无法可解,只能替他
们推血过宫,减轻痛苦,叫四大弟子将他们抬入云房,让他们静养,要过十二个时辰,穴道
方能自解。
黄叶道人吩咐已毕,双眼横扫,只见门下弟子,个个垂头丧气,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将
缺了锋刃的长剑抛下山谷。缓缓走近卓一航身边,卓一航晕在地上,怀中犹自紧抱弹弓。
黄叶道:「在紧急关头,你发弹助战,尚是我武当弟子。」伸手在他「伏兔穴」一拍,
催动血脉流通,卓一航忽然大叫一声,腾身跳起,曳开弹弓,嗖嗖嗖连发数弹,四面乱肘,
大叫道:「打呀,打呀,谁敢上武当山者,打!谁敢拦阻我者,打!多管闲事者,打!哈,
哈,你胆大包天,触犯了我的祖师爷了,打!」黄叶喝道:「你疯了吗?」卓一航瞪目跳
跃,大叫大嚷,黄叶纵身一掌,将他弹弓劈断,耿绍南跳上来将卓一航一抱,卓一航突然反
手一掌,拍的一声,打在耿绍南面上,这一掌劲力奇大,耿绍南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堆鲜
血,两只门牙。黄叶急忙伸指一点,点了他的晕眩穴,道:「绍南,你的掌门师兄疯了。你
有没有给他打伤?」耿绍南捧着红肿的面,道:「还好,是外伤。」黄叶道:「你抬他回
去,将他锁在后面房,好好看守。」闹了半天,天色已近黄昏,紫阳道人的五周年祭,也因
此一闹,没法举行了。
再说玉罗刹跳出山谷,伤心,愤怒,爱恨交织,口中焦喝,腹内饥饿,俯身一看,鲜血
染红了外衣。玉罗刹恨恨说道:「待我休息一宵,再来与你们这些牛鼻子老道大打一架。我
要抓着他问:你到底愿不愿跟我走?你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恳切,难道都是假的?哈,哈,
你还用弹弓打我,打我!哈,好在我还没有死哩。」愤恨之极。忽而转念一想:「若不是他
那一声叫喊,我也没力气再打下去。一航呀,你助我死里逃生,你又要置我於死地,你想的
是什么了你当我是亲人还是当我是仇敌?」爱之极,恨之极,根之极也是爱之极!玉罗刹脑
子一片昏乱,脚步虚浮,她恶战了半天,连中两剑,疲累不堪,迷茫茫的进入一处山谷,掏
山泉洗涤了伤口,敷上了金创圣药,幸喜没有伤着要害,止了血后,吃了一点干粮,眼皮一
阖,再也禁不着疲倦的侵袭,颓然倒卧。双足浸到山涧之中,她也毫不知觉。
朦朦胧胧中,忽见卓一航含笑走来,玉罗刹伸出指头在他的额上一戳,卓一航道:「不
是我要伤你的呀,是他们迫的!」玉罗刹道:「你是大人还是小孩,你自己没主意的吗?」
卓一航道:「我是一只绵羊。」玉罗刹道:「好,你是绵羊,我就是牧人,我要拿皮鞭打
你!」突然间,手上忽然有了一条皮鞭,玉罗刹迎风挥动,鞭声刷刷。忽然前面的卓一航不
见了,玉罗刹脚下匐伏着一只羔羊,身躯赤红,露出求饶的目光。玉罗刹一鞭打出,急又缩
回,伸手去摸那小羔羊的角,那羔羊忽然大吼一声,不是羔羊,而是一只猛虎了,那猛虎张
牙舞爪,只一扑就把玉罗刹扑翻地上,张开大口,锯齿,咬她的咽喉。玉罗刹本有降龙伏虎
之能,此时不知怎的,气力完全消失,那老虎白的牙齿已啮着她的喉咙,玉罗刹大叫一声,
挣扎跳起,绵羊,老虎,卓一航全都不见了!
玉罗刹张眼一瞧,但觉霞光耀目,原来已睡了一个长夜,刚才所发的乃是一场恶梦。玉
罗刹又觉颈项沁凉,伸手一摸,原来是山涧水涨,沁到了她的颈项,而她在熟睡转侧之间,
后枕枕着一块尖石,咽喉也碰着石头,所以梦中生了被老虎所啮的幻象。
玉罗刹翻身坐起,湿淋淋的头发披散肩头,极不舒服,水中照影,只见山涧里现出了一
个陌生的白发女人,玉罗刹惊叫一声,这景象比梦中所见的老虎还要可怕万分!
玉罗刹道:「难道我还在梦中未醒?」把手指送人口中,用力一咬,皮破血流,疼到心
里。这绝不是噩梦了。玉罗刹急忙将长发拢到手中,仔细一看,那还有半条乌黑的青丝?已
全斑白了!
玉罗刹跳起来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水中人影摇晃,水波汤百发声,似乎是那
人影在说:「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要知玉罗刹生就绝世容颜,对自己的美貌最为爱惜,那知一夜之间,竟从少女变成了白
发盈头,形容枯槁的老妇。这一份难受,简直无可形容。玉罗刹颓然倒在地上,脑子空空洞
洞的什么也不敢想。但见月月浮云飘过头顶,晓日透过云海,照射下来,丽彩霞辉,耀眼生
撷。野花送香,林鸟争鸣,松风生啸,满山都是生机蓬勃,独玉罗刹的这颗心已僵硬了。浮
云幻成各种形象,玉罗刹又恍惚似见卓一航在云端里含笑向她凝视。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
音:「练姐姐,你的容颜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痴人说梦,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长驻之
人?……下次你见到我时,只恐怕我已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了!」「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
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这是玉罗刹与卓一航在明月峡吐露真情之时的对话。而今却
是昔日戏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云影变幻,「卓一航」又不见了。玉罗刹苦笑道:「天下
那有灵丹妙药,今生我是再也不见你了。」
玉罗刹本来准备在精力恢复之后,再去大闹武当,向卓一航问个明白,想不到一夜之
间,突生变化,此时此际,玉罗刹的心情难过之极,就算卓一航走近前来,恐怕她也要避开
了。
玉罗刹躺了半天,衣裳已干,山风中又送来道观的钟声。玉罗刹一声凄笑,心中突然有
了一个决定.,迎风说道:「自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玉罗刹了,我要到我该去的地方。」头也
不回,下山疾跑。
再说经此一战,武当派损伤惨重,白石青二人过了十二个时辰,穴道虽解,关节筋骨已
被挑断,不能使剑,要用柳枝接骨之法,经过半年培养,才能复原。黄叶道人极怕玉罗刹再
来,提心吊胆数日,幸喜无事。而卓一航的疯疾也似有好转之兆。不再大叫大嚷了。
可是,卓一航虽然不再疯狂胡闹,却是目光呆滞,犹如白痴。黄叶道人十分伤心,严禁
门徒,不准在他面前提起玉罗刹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疗,如是者过了三月,卓一航说话有时
也如好人,可是却不大肯开口,对师叔对同门都似落落难合。黄叶道人日夜派人守在他的房
外,看管甚严。黄叶还怕他会自寻短见,常常夜间在窗隙偷窥,每天都见他闭目练功,并无
异状。黄叶道人放下了心,想道:「他还肯用心练功,那是绝不会自杀的了。」门人中也有
人提过废立之事,黄叶总不答允。武当第二代实在找不出可以继承的人才,而卓一航内功进
境之速,又是有目共睹之事。
一日,武当山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乃是慕容冲。慕容冲伤好之后,离开北京。心中
思念铁飞龙与玉罗刹的恩义,漫游过武当山时,想起卓一航和玉罗刹乃是至交,他也知道白
石道人阻挠婚姻之事。心想:武当派与玉罗刹的结冤,我也有一些责任。想当年我和白石道
人联合,破了玉罗刹的明月峡山寨,两家结冤极深。而今我与玉罗刹化敌为友,此事也该我
来调解。於是来到武当山上,请见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伤势未癒,尚在云房静养,不便见客。慕容冲又请见掌门弟子卓一航。黄叶道
人见了拜帖,想起慕容冲和武当派有过一段渊源,便代白石道人接见。
慕容冲与黄叶道人相见之后,各道仰慕之忱,红云道人也来陪客,问道:「慕容总管怎
么有如此闲情逸致,驾临荒山?现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万岁爷放心让总管出京么?」慕容
冲笑道:「我现在已是无官一身轻,不再在名利场中打斗了。」红云一怔,不便细问。黄叶
笑道:「好极,好极「野鹤闲云,胜於高官多矣!」寒暄两句,慕容冲请见卓一航。黄叶
道:「他不大舒服。」慕容冲道:「什么病。」黄叶道人不惯说谎,讪讪说道:「也没有什
么病。」慕容冲面色不悦,道:「我兴卓兄也是熟人,千里远来,但求一见。」黄叶红云答
不出话。慕容冲又道:「贵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想是我慕容冲不配见贵派的掌门了。」
慕容冲是武林中有数的成名人物,依武林规矩,成名的英雄来见掌门,若然不见!便是
一种侮辱。黄叶急道:「慕容先生言重了,我就叫一航出来。」
过了一阵,卓一航在虞新城和耿绍南陪同之下,来到客殿。慕容冲见卓一航步履稳健,
面色红润,笑道:「卓兄,你好!」卓一航不知慕容冲已与玉罗刹和解,睁眼说道:「好得
很呀!你来做什么?」
慕容冲道:「我一来向你问候,二来向你问玉罗刹的下落。」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卓
一航大声道:「不知道!」慕容冲道:「卓兄休得误会。小弟不是寻仇,而是觅她报恩。她
实在是个至情至性,有恩有义的奇女子呀?」
卓一航一怔,忽然痛哭失声。慕容冲道:「卓兄也是性情中人,你们相爱之深,该成鸳
侣。黄叶道兄,恕我不揣冒昧,我要做月老了。哈,哈!」黄叶勃然变色,大声说道:「不
准提这个淫贱的女魔头,一航,你回去!新城,绍南,扶他回去!」
慕容冲是个傲岸之人,平生所服者唯有铁飞龙与玉罗刹,闻言大怒,喝道:「黄叶道
人,你侮辱我还罢了,你还敢污蔑我的恩人!」呼的一拳捣出,黄叶横臂一挡,两人内功都
极深湛,可是慕容冲力气较大,双臂一格,蓬的一声,黄叶道人给他震出一丈开外,慕容冲
也摇摇晃晃,退后三步。大声叫道:「卓一航,你会哭,不害羞么?玉罗刹敢作敢为,你难
道就不如一个女子!」
卓一航抑郁数月,本来就如一个将要爆发的火山,被慕容冲直言一喝,立刻收泪,大声
说道:「请师叔原谅,另选掌门,弟子去了!」黄叶红云齐声喝道:「不准去!」黄叶发身
跃起,慕容冲一拳上击,把黄叶迫退下来。红云伸手一抓,抓着了卓一航肩背,突觉滑不留
手,卓一航肩头一摆,如游鱼般脱了出去。原来他的内力已有了火候,.与红云已不相上
下,红云又不敢施展杀手,那抓得他着。红云道人举步要追。慕容冲又是一声大喝,左掌抓
他胳,右脚踢他下盘,红云道人胯身急闪,慕容冲大笑道:「牛鼻子老道,你们不准我做大
媒,我可不依!」黄叶扑来,慕容冲拦门一站,伸掌踢腿,狠斗二人。耿绍南与虞新城那拦
得着卓一航,被他左右一推,两人都跌倒地上。黄叶兴红云暴躁如雷,可是慕容冲号称「神
拳无敌」,在拳脚上的功夫比他们俩都要高明,拦门一站,犹如金刚把关,两人冲击十数回
合,都冲不出去。慕容冲忖度卓一航已逃到山下,这才哈哈笑道:「牛鼻子老道,你的掌门
人年纪也不小啦,他去找媳妇儿你们也要管吗。哈,哈,不用操心啦。我也要去赶着吃喜
酒,失陪,失陪!」黄叶道人一个肘底穿掌,直插过去,红云道人脚踏中宫,双拳齐出。慕
容冲哈哈大笑,一个「卧虎回头」右拳向后猛发,将黄叶道人格退,再霍地向后一撒身,双
脚连环飞起,「分花拂柳」,踢红云双跨。红云武功稍低,只听得砰砰两声,被他踢过正
着,顿时似一个皮球,抛起一丈多高,「吧」的一声,跌在神座之下,额头碰起老大一个疙
瘩,还幸慕容冲脚下留情,不用全力,要不然连他的双腿也要扫断。
慕容冲拱手道:「得罪,得罪!失陪,失陪!」夺门奔出。红云气呼呼的爬起来,道:
「师兄,呜锺击罄,聚集门人,追这凶徒。」黄叶道人苦笑道:「不必多事了。结了一个冤
家还不够吗,不要再结了。」其实红云也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细想一想:白石青负伤未
愈,自己和师兄不是人家对手,众弟子更不用说了,凭什么可拦截慕容冲。
黄叶道:「慕容冲我们不必理他,卓一航可要寻回。我近来越想越心寒,武当派若不能
找到一个有能为的掌门,振作一番,只恐再过数年,武当派的名号更叫不响了。」可是卓一
航一走,有如鱼跃深渊,鹰飞天外,那里还能找得着他。
再说铁飞龙和客娉婷回到山西龙门故居,日夕盼望玉罗刹能和卓一航同来,一直过了数
月,时序已从初秋转入寒冬,玉罗刹仍是连信息也无一个。客娉婷甚为焦急,道:「莫非她
给武当山那群道士害了?」铁飞龙笑道:「那不至於,我怕的是卓一航变了心了。」客娉婷
道:「来春我们到武当山探望消息吧。」铁飞龙道:「玉罗刹与我如同父女,与你亦如姐
妹,以她的性子,即算失意情场,也断不会自寻短见。我看她冲早都会回来。」可是日过一
日,玉罗刹仍不回来。客娉婷修习红花鬼母的武功秘笈,颇有进境。一晚,夜过三更,客娉
婷午夜梦回,忽见窗口伸进一个头来,白发披肩,面色惨白,眼睛闪烁,有如火,客娉婷吓
得魂不附体,大叫「有鬼呀!」那人头急忙缩出。
铁飞龙闻声惊起,推窗一望,也吃了一惊,可是铁飞龙久历江湖,到底胆大,仔细一
看,那白发披肩的「女鬼」向他拜了两拜,转身便走。铁飞龙大叫道:「裳儿,回来!娉
婷,快出来接你姐姐!」客娉婷披衣冲出,那白发女人已飞出屋外,铁飞龙和客娉婷急忙追
出,一个叫道:「裳儿回来!」一个叫道:「姐姐,回来!」那团白影突回身说道:「婷
妹,我不是有意吓你。」娉婷道:「我不怕,你就是真的变了女鬼,我也不怕!」那白影续
道:「你要好好照顾爹,有你伺候他老人家,我不用担心了。」铁飞龙道:「你回来吧。」
那白影转身又拜了两拜,道:「爹,你自己保重。我还了我师父心愿,也要去践岳鸣珂之约
了!」转身疾走,初见还见雪地上一团白影滚动,渐渐人雪不分,但见皑皑荒原,星斗明
灭,玉罗刹已去得远了!
铁飞龙黯然回屋,客娉婷泪流满面道:「练姐姐怎么弄成这么样子?可惜她绝世容颜,
未老白头。她也真忍心.为什么不肯和我们同住?」铁飞龙叹道:「一定是卓一航变了心
了。伤心易老,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忧能伤人,有如此者。你姐姐素来爱惜容颜,听她
口气,一定要到荒漠穷边之地,潜心练剑.再不见世俗之人了。」两父女吁嗟叹息,久久不
能入睡。
第二日娉婷仍是郁郁不乐,一个人到村外散步,忽闻得远处马铃叮当,过了一阵,一匹
马疾驰而来,马上人血流满面,冲到她的眼前,忽然跌落马背,那匹马身上插有几枝羽箭,
骑客跌地,马嘶一声,发蹄疾走,客娉婷将那人扶起,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少年问道
「这里是龙门铁家庄吗?」客娉婷道:「是呀,你是谁?」那少年道:「你快救我一救。」
正是:荒村来异客,平地起波澜。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无意留名 少年求庇护
忏情遗恨 公子苦相寻
那少年身受重伤,疲倦不堪,跌下马后,爬不起来。客娉婷将他扶起问道:「你到底是
什么人?」那少年道:「你这小妞儿好罗峻,你愿救我,就快把铁飞龙叫出来,你若不愿救
我,就请将我身上的佩刀拔出来给我!」客娉婷不知他是什么来历。本想问个清楚,如今看
出他受了重伤,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村子外马铃之声又隐隐传来,少年叫道:「来不及了,把佩刀给我!」客娉婷道:「你
要它做什么?」那少年道:「我宁死也不落在奸人之手!」客娉婷心道:「这少年直率可
喜,而且宁死不辱,看来不是坏人。」毅然说道:「好,我救你!」马蹄声来得更近。客娉
婷将那少年一把抱起,放在路旁麦田里的一个枯草堆中。客娉婷一生从未这样接触过男子,
那少年身子又重,压得她胸口透不过气。好不容易将他掩藏好了,追兵已进入村口。客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