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1 / 2)

你的脸庞埋藏在云层中,火光出现地太匆忙。我在黑暗中张望枯等,我的声音永远追不上你的光亮。我的雷震等着你下一次的出现。

「雨啊,谢谢你陪了我一整夜。」

1.

如果天气预测明天降雨机率是百分之七十,代表如果有一百个明天,就会有七十个明天是下雨的。

她说,我会在一百零一天的时候跟她相逢,如果这一百个日子都没下雨。

外面的雨还是滴滴答答下着。第七十二天,失败。

我在日记本上打了一个红色的叉,力道过猛的结果让这页纸破了一个洞。

在红色的交叉线的交点。

我仔细地用拇指将破洞处的红色墨水压干,接着把淡蓝色的纸条夹在这一页当中。

我不愿意淡蓝色的纸条,沾上任何不属於她的颜色。

一直到听见阿夆的敲门声,才知道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清晨。

我在马桶上枯坐了一夜。

我原本以为这会是我最接近她的时候,凌晨时分下起的这场雨,很痛。

很痛很痛。

我试着立刻从马桶上起身,但是双脚酸麻令我动弹不得。

我好想就这样坐着,直到这场雨停下来为止。

『你大概不相信,现在的我尿很急吧。』阿夆在厕所门外说着。

「等我一下。」我不停揉着自己的大腿。

『你大概不相信,我现在真的急到膀胱快要核爆了吧。』

「我相信,」我挣扎起身,象征性的冲了水。「我真的相信。」

打开门之后,我对卢其夆点点头,用表情对他说抱歉。

『你大概不相信,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他拍拍我的肩,一边抓着屁股一边走进浴室。

一直到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我仍旧呆立在浴室门口。

到处都是雨的味道。

夏末的旱期让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降临之前,空气就充满了潮湿的氛围。

我曾经很喜欢这种气味。因为下雨会打乱生活上的规律,然后在捣蛋成功后自成一种节奏。

我算是很奇特的人吧!我总喜欢淋雨,近乎痴狂地喜爱着。

最夸张的一次,曾经坐在Taxi的上头,把窗户偷偷摇下来,把头伸出去。

最后被Taxi司机严厉的制止,我却开心地不能自己。

台湾本来就多雨。

有雨的地方,让我感到安心。

然而那个陪我淋雨的女孩子离开之后,我学会了避雨。

彻夜的枯坐让我的两腿酸麻不已,我将日记本放回书架上之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喘气。

这场雨压得我快要换气过度,也觉得异常的饥饿、疲惫。

浴室里传来阵阵吹风机的声音,我看着桌上马克杯发呆。

会不会在我饥饿万分的时候,忍不住将这个杯子吃下去呢?

吃下马克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曾经在饥饿万分的时候,尝试把自己的书桌啃掉。为了让书桌看起来更美味,我还在桌角涂了些便利商店免费的番茄酱。

当然最后我并没有把书桌吃掉,卢其夆借了我几块钱让我买了一颗茶叶蛋。「只」借了我六块钱。

卢其夆是个很节俭的家伙。虽然他节俭的程度趋近於吝啬,但是我觉得最好的形容词应该是「抠门」。

在我饥寒交迫的时候只肯借我六块钱的人,实在忍不住要谴责他。

阿夆其中一份工作是在7-11便利商店打工,上次我吃桌子用的番茄酱,就是他借给我的。当然,跟他借的所有东西,都必须归还。

我选择搬到这个地方与他同住,是因为这个二房东的要求并不高。

『只要你不养会吃人的猛兽,也不跟我借钱,欢迎你成为我的伙伴。』他是这么说的。

『还有别忘了,房租不要冲缴。』

半年后的今天,他始终想把我赶出去。依照他的说法,我违反了所有的规定。我跟他借过钱,也就是为了上次的茶叶蛋。

而我虽然没养什么会吃人的猛兽,但是他觉得我本身就是个禽兽。

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只跟我提过他有一个爷爷,一个人住在眷村里头。

听他说高中毕业之前,他一直与爷爷同住,搬出来的原因则没有多谈。

他非常地节俭,同时有三份工作。每天就像一阵风一样,回来洗个澡又立即出门到下一个地方打工。

他总喜欢跟我聊哪个工作赚的钱最多,赚的最轻松。

目前排行榜第一名,是圣诞节打扮成圣诞老公公到街上发糖果以及传单。

『可惜,一年只有一个圣诞夜。』他很感叹地跟我说。

我不知道他这么辛苦地挣钱为了什么,只是像一阵风一样到处奔波打工,让我觉得他非常有毅力。

我看着桌上的马克杯,可怜的马克杯。你这辈子注定只能够装凉水了,因为你的主人是个小气鬼。

『你在跟谁说话?』阿夆从浴室走出来。

「马克。」我说。

『马克是谁?』

他在沙发的另外一端坐下,把脚翘在桌上。

「马克是一个很可怜的人,肚子很饿,却没办法吃点热食,永远只能够喝凉水。」我学阿夆把脚放在桌上,「所以我在安慰他。」

『为什么不能吃热食?』

「因为他的主人是个小气鬼啊!」我拿起桌上的马克杯,顺手点起了一根菸,「小气鬼,喝凉水……小气鬼,喝凉水……」

阿夆从我的手中将菸盒拿了过去,伸着手跟我讨打火机:

『说到这个,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不想听!」我把菸盒抢了回来。

『你大概忘了上次跟我借的那六块钱,还没有还我……』

「可怜的马克啊……」我拿着桌上的杯子叹气。

『万里长城永不倒,欠钱一分不能少。」

卢其夆的眼神,实在很适合出门被车撞。撞倒之后请务必记得倒车。

「黄河长江水不淹,交情何只六块钱!」

我用力地把马克摔到桌上,彷佛可以听见马克哀嚎的声音。

『你大概不知道秦始皇是怎么死的,欠我钱不还被我打死的。』

「喔?你知道清朝怎么灭亡的吗?因为我欠的太多。」我得意地笑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明天不还钱,横着回故乡。』

「嘿!离离囊中钱,一岁一枯荣。你也花不尽,何必要我还?」

『我圈叉你的圈圈叉叉,我最近很潦倒,这六块钱……』

「我最近也很穷酸,你竟然还跟我计较这区区六块钱?」

『也就是说,你今天打定主意不还钱罗?』

「不是我不还,今天有困难。」

我的口袋怎么摸都只剩下几个零钱,而那是这个月剩下的所有资金。

『好吧,吃下去吧!』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吃下去就不用你还。』

我看着他手里的马克杯,很想马上到外头去找一台车狠狠辗过他。

「可怜的马克,可怜的马克。」我珍而重之地抆拭着杯子。

『要吃掉马克或者要还钱?』现在的我就像被猎枪瞄准的高级猎物一样。

为什么是高级猎物?

难不成我要说自己是低级的吗?

电灯暗了一下,转瞬间又重新闪烁着亮起。外头一阵闪光,我们同时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去。

『吓我一跳,』阿夆说。『快下雨了。』

「已经下了一整夜。」我说。

『你大概不知道,刚刚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什么问题?」

『这样好了,』阿夆从口袋拿出一个硬币,『我们交给命运之神决定。』

『假如扔出来结果是正面,你就还我钱,或者把马克吃掉。』

「如果是反面呢?」

『那就把马克吃掉,或者还我钱。』

我把拖鞋拿起来往他身上扔过去。

「这两个结果不是一样吗?」

『好吧,如果是反面,这六块钱就不必你还。』

我把硬币抢了过来,放在手心里面。

硬币之神啊,你千万要主持正义啊!

我把硬币往上一扔,随着抛物线上升,下降,接着落在地毯上。

阿夆蹲在我身旁,两个人仔细地端详着结果。

『吃下去吧。』阿夆把马克递到我的眼前。

「这么会有这种事?」我愤怒地把硬币砸往他的身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吃亏在眼前,哈哈哈……』

看着卢其夆的小人嘴脸,我觉得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这家伙应该第一个被抓去拔舌地狱。

『我会去拔舌地狱?那到时候再请你帮我开地狱的门吧。』

「为什么我要帮你开门?」

『因为你会先进去啊!』

「你……」

『对了,』他翻箱倒柜地找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干嘛?」

『我记得有一包过期的奶精,想让你凑合着吃,比较不会没胃口。』

我把马克用力往他的两股中间塞进去。

卢其夆「啊」的一声,拿过期的奶精丢我,嘴里还不停念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老你的大屁股。」我怒吼着。

『好歹我也虚长你几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懂吗?』

「老吾老又你没有人家老,幼吾幼我看你真的没得救。」

『那你快吃吧。』

「你以为我是垃圾桶喔?说吃就吃。」

『那不然还钱。』

「嘘,」我低下头,「什么都不要说,我要静静地思考一下。」

『思考什么?』

「怎么样撞死你比较有快感。」

百分之五十的机率都可以猜错,我真的澈底book了。

book给这个掷硬币的机率问题。

『什么是澈底book?』

「book是什么?」

『书啊。』

「那就对啦,白痴。」

『澈底book……澈底输了……喔,原来是这样啊!』

「你的英文要好好加油,这样吧,欠你的钱,就当作你跟我补习英文的学费好了。」

『快吃!』

「哇操!」

一半的机会都可以猜错,我今天真的很倒楣,衰得可以。

往常的我都觉得自己的脸帅得很痛,惟独今天是「衰」得很痛。

我把马克拿到洗手台去清洗干净,放回客厅的桌尚。

一边收拾着东西,打工的时候差不多到了。

一天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一百块,安亲班数学老师。

亏我还是个教小朋友数学的老师,竟然败给了一个掷硬币的游戏。

我穿上外套,窗外传来阵阵雨声。

隐约可以看到几刀闪电划过窗外的景色,空气都像被闪电砍得溅血一样。

入秋前的雷雨,反而更加吓人。

窗外又闪过几条电光,一直没听见轰隆的雷声。

拿起钥匙,在屋外穿起了雨衣。

『回来记得要吃喔,马克杯就留给你了!』

「闭嘴!」

关上门的瞬间,天空闷吭了一声。

我背靠着门,闭上眼睛。

你终於来了。

永远都会冲到的雷震。

我走向淋着雨的机车,拉紧雨衣的松紧带。

过於潮湿,老迈车子哀嚎着不肯被我发动。由於车龄过高,我必须不断重复着转动钥匙,发动机车的动作,才可以让它乖乖睡醒。

耳边不时传来阵阵雷鸣。

闪电,好像不再出现了。

她不再出现了。

正当我最后一次关闭电门,扭动钥匙准备发动机车时,「轰」地一声,车子发动了,同一时间也打了一声响雷。

同时发生的除了雷声之外,还有,我的钥匙,被、我、扭、断、了。

被、我、扭、断、了?

我张大了嘴看着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努力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是该赶紧把车骑去修理,把断在钥匙孔的钥匙取出来,还是叫卢其夆出来,趁着车子还发动的时候狠狠地撞他几下。

正当我心念电转的时候,老迈的机车它、它、它,它……熄火了。在一阵雷声当中。

哇操,我今天的脸,真的衰得好痛。

* 嘘,让我想一下,该怎么让我的车跟卢其夆同归於尽。*

还剩下二十分钟。

我在公车站牌前焦急张望等待,希望公车能够赶紧来,让我躲进那个不会淋到雨的空间。

我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有点痛,没想到一个人倒楣的时候,脸还真的会倒楣得很痛。

我不停地看着自己没带手表的右手腕,好像这种象征性的动作可以稍微舒缓我紧绷到即将瓦解的心情。

随着伸出右手又放下的动作不断地重复,我彷佛可以见到我的青春随着珊珊来冲的公车不停消失。

这种流逝的感觉竟然与长痔疮的时候却想拉肚子一样。

不仅痛而且有一种不得不的拼命。

形容这种拼命的感觉,会用「阿婆生子」来形容。但是对我来说这种歇后语太落於俗套了一些。

我忍不住表扬自己在紧要关头还可以这么幽默的智商。

从口袋中掏出准备好的零钱,确认两个十块钱硬币没有欺负个头比较娇小的壹元硬币。

硬币中夹着一张白色的纸条,熟悉的感觉从指头间蔓延开来。

我兴奋地打开那张纸条,结果只是一张过期的发票。

只是一张发票而已。

我深呼吸了一口,再次伸出我没带手表的右手腕。

「请问现在几点?」突然一阵清脆的音符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看着。

『还有五分钟车子才会来。』我说。其实我才不知道,我胡诌的。

「喔,谢谢你。」

这个女孩的马尾用了一个很奇怪颜色的发带,蓝不蓝绿不绿的,感觉很特别。可惜上头系的蝴蝶结是个败笔,左边的翅膀太大,右边的翅膀太小。

「对不起,你雨伞上的水喷到我身上了。」

我的转身太过用力,雨伞经过一周天的回旋,雨水以顺时针的角度飞散出去,恰好喷到她的身上。

『唉,雨水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你说什么?」

这个女孩子应该去参加最会发问的世界纪录比赛。

『我说……』

话还没说完的同一个时刻,公车来了。

我匆忙踏上公车,收起雨伞,掏着口袋里的零钱。

『到员林。』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二十一块,二十一块。我把两个十元硬币进去,框啷两声。

该死,我的一块钱硬币怎么掏不出来。

终於我把整个口袋都给翻了过来,还是找不到那调皮捣蛋的一块钱。

『司机先生,我的一块钱不见了……』

「二十一块,谢谢。」好样的,连个上诉的机会都不给。

『可不可以明天再来还你?』

「先生,小本经营,恕不赊帐。」哇操……

『打个折嘛……』

「我先借你吧。」

刚才那个长发女孩从我身后投了一个硬币进去。

『谢……谢谢。』

我转过头去看着这个救世主般的女孩,在心里给她一个热烈的掌声表扬她。

好人会有好报,美人会给我抱抱。

我立刻往前走,目光不停地搜寻着车上的状况。

车上人不算多,但是位置只剩下一排。

由於我很快就要下车,於是选择了靠近走道的位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救世主女孩应该会坐到我的身边。

到时候再跟她好好地道谢。

找到座位坐下之后,我不停地在口袋里搜寻一块钱硬币这个小淘气,怎么会在最重要的时候,却偏偏让我找不到。

也许是刚刚在检查口袋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去了。

可恶,下班之后一定要回去把它找出来!

我等着那个长发女孩坐到我身旁的位置,却冲冲没有看见她的踪影。

直到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她手抓着一旁座位上的把手,背对着我像个雕像一样的站着。

『哈罗,』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这里给你坐。』

「没关系,你坐就好。」她给了我一个敷衍的微笑。

『有两个位置啊!』

「嗯。」她对我笑了一笑,还是没有坐下。

我耸耸肩,往靠窗的位置移动,让出了靠走道的位置。

把靠走道的位置留给你,就当是回报你吧!

我把头靠在窗户上,窗户玻璃随着行驶中的公车不断震动,我的头也不停地随着震动的频率一下又一下地在玻璃上头撞击着。

外头还是下着大雨,天色灰暗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刚过中午的时刻。外头的路树被风吹得扭腰摆臀,突然觉得无意间扭断了摩托车钥匙是幸福的。至少我可以少花一块钱,就在公车上挡风避雨,不必穿着雨衣被淋得像落汤鸡。看着外头的景色,让我不禁想到小时候的国语课本。

「天这么黑,这么大,爸爸被鱼捕,鱼怎么还不回家?」

那个时候老师考默写,我就是把课文写成这个样子,导致我有整整一个月都必须中午跪在讲台前面抄写课文。

真是个直娘贼,一点都不懂我的幽默感。

「天这么黑,这么大,爸爸被鱼捕,鱼怎么还不回家?」

一边念着这段课文,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念错了。」长发女孩说。

「应该是天这么黑,风这么大,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她不知道何时站到我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