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这二字对现在所有人都变得陌生和荒诞，因为千鹤的资料库没法更新现在所有的数据。

昨天同区发生的命案，据说是有一名青年为了去抢一盒便当，继而跟餐厅老板引起争执。其间青年意外地滑倒受伤，最后因失救而死。

这是昨天我去接订单时和老板聊天时才知道的。老板说他之后报了警，可是警察到来之时，青年已经失救致死。

现在警察厅不断以高薪水去吸引人去加入，但处於战后这数年，警察面对的不是和平时代的情况，遇到的个案比和平时代要难处理得多，一般人都不愿冒这样的风险去赚钱，纵使它的薪水是相当吸引。

现在大部份愿意加入警察的人，都是胆子较大的，或者是前自卫队的。

他们不仅是为了钱，最重要的是可以拥有欺压市民的权力，可以随意抢劫而无需负上任何责任。

「是美食街！」沙耶加雀跃地跳下摩托车，往不同的食店里探索，虽然她明知道应该没有任何食物物资，但她总爱去探索。

拉面店位於美食街的中心，整条街只有这一家拉面店在营业，其他的店一早已经倒闭了。就像对面的数间餐厅，门窗都已损坏，里面满是残骸、瓦砾和破碎的玻璃，餐桌和椅子散落在地上。

我把麾托车停在拉面店外，一阵猪骨汤面的淡淡奶香味扑鼻而来。

我有多久没有吃过拉面？忘记了，战后到现在这么多年吧。

「很香呢！是猪骨汤面！」沙耶加被香味吸引过来，她把半个头伸进拉面店去窥探。

我到了门口，发现拉面店里只有一名约六十多岁的老师傅，他认真地把拉面的材料和汤分别用不同的胶袋入好后，便准备放入银色的出前箱。

我的视线跟随着拉面进入出前箱，在脑海中已经想像把这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放在口中。

老师傅看来有多张拉面订单，他把数张订单放在桌上，其中一份便写着我们外送平台的名字。我对了号码后，便知道是我的订单。

老师傅把其中一个出前箱关好后，抬头以疲倦的眼神看着我和沙耶加。

「是来取外送的吧？」老师傅接着以不屑眼神盯着我们。

「是的。」

我用手机给师傅的手机扫描了一下，确认订单后老师傅随即把出前箱递给我，眼睛全程只在顾着出前箱，低着头，不发一语。

「现在附近这么危险⋯⋯还要开面店，不害怕吗？」我刻意用左手接过出前箱，不想抖着的右手带来麻烦。

老师傅看着我满是污垢的左手，再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看到我蓬头垢面，便撇嘴哼了一声。

「请记得不要弄脏我的出前箱。」老师傅没有回答我，只在意我会否弄脏他的出前箱。他再说了几句我不太听得懂的日语，不过观乎他的动作，大概也能够猜到他是想我快点出发，怕拉面变冷就不好了。

老师傅半推半撞把我送出门口，我因此脚步一乱，不小心滑了一下，右手马上往放满外送的桌子扶着，撞到了桌上的其中一个出前箱，该出前箱转了半个圈，然后往地下急速下坠，幸好我及时用右手把它扶着，不然便要往地上摔了。

左手拿着的出前箱也安然无事。

「哎呀！你你你你⋯⋯！」老师傅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你真的能送吗？这样、这样不小心！不然我找别人去送了！这个客人很重要啊！来！来！」老师傅用布满皱纹的手向着我的出前箱，似乎想要拿回。

「没事的！我现在就去！」我急促窜走，离开拉面店，并奔向摩托车。「沙耶加，走吧！」

我奔到摩托车前，把出前箱安顿好在车尾的储物箱。

头盔内响起千鹤的声音：「看来你已经收到了货件，要准备去收货目的地么？还有二十六分钟时间完成任务，预计花费十分钟路程。」

我的心跳稍微加快了，时间应该是够的，但想起万一这个送货出了意外的话，保食神之舌便成泡影了。

这是我最不想发生的事。虽然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刚才老师傅提醒我们记得『不要冲到』呢，好像这个客人比较麻烦。」沙耶加这时候跟随着我回到车旁。

「啊，是吗。」原来我听不懂的日语是这个意思。

沙耶加一直回头看着拉面店，从窗口可以清楚看到老师傅不时盯着我们，然后挥手示意叫我们赶快离开。

「想念以前的食物吗？」我问。

「想念以前的生活。」沙耶加低着头说，她之前的活力瞬间消散。「以前可以随时和家人一起吃饭，然后谈天说地，讲一下无聊的事，然后大家在争论谁应该去负责洗碗。」

沙耶加声音变得有些呜咽。

听沙耶加说她的家人是靠出海捕鱼为生，她之前经常可以品嚐到刚活捉到的新鲜鱼。

我和沙耶加认识时都已经是战后的事，那时候沙耶加的家人已经在战争中失踪了，到现在她还未找到她的家人。

当我还在想要说些甚么时，她已经跳上了后座并载上头盔，道：「出发呢。」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没有了之前那种期望开动摩托车的兴奋。

「拿去吧。」我把两袋东西凑到沙耶加面前。

「虽然不是像你家人出海捉到的新鲜鱼，但现在能吃到已经很不错呢！」我用抖着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一袋汤泡和一袋拉面，它们随着我的右手一起微微的震动。

「哗⋯⋯」沙耶加双眼瞪大。「刚才清秀你⋯⋯」

老师傅不知何时再次走出拉面店，他大声叫嚷：「快点出发吧！还呆在那里干吗！」

我随即用外套把两袋食物遮掩着，不让老师傅看到，并示意沙耶加不要作声。我们一起再回望拉面店，老师傅已经转身走回店里。

「嘻！厉害吧！」我再拿出食物袋出来，在沙耶加面前晃着。

「其实为甚么⋯⋯」沙耶加伸手去抚摸着装着拉面的透明袋，像想隔着食物袋感受里面的拉面。「以前这些一般的食物，现在就只有有钱的人可以吃？」沙耶加一脸困惑，也带点无奈。

我的心酸了一下，我也很想回到以前。

「我也不明白。我最讨厌他们持着有点臭钱，霸占着这国家的资源！为甚么重建的过程只有我们受苦呢！？」我看着四周一片狼借，还有倒在路旁、已经褪色的招牌。

「他们应该要感受一下，我们平常吃的罐头的滋味！」我拿起了一罐罐头。

「你怎样让他们试呢？」沙耶加托着面疑惑。「难道⋯⋯」

「刚才我把相应重量的罐头，偷偷地放回了在店内另外的一个出前箱，然后换了这两袋食物！嘻嘻！」我沾沾自喜，眉开眼笑。「直到该客人打开出前箱前，都不会被发现。」

沙耶加对我这偷龙转凰的技能感到错愕又赞叹，一股活力冲散了刚才的消沉，道：「太神了吧！怎样做到的？」

「哈，生存的小技俩罢。」我沾沾自喜。「好吧，沙耶加，你先帮我把它们放在车尾箱吧，现在汤都很热呢！」

「嗯！」沙耶加点点头，转身打开车尾箱，小心翼翼地轻放热腾腾的两袋食物。

「好了，出发吧！」我再次启动摩托车。

整段路沙耶加虽然依然紧抱着我的腰，但我感到她的头更贴近我的背。

此刻天色也开始泛黄，夕阳让周边的空气变得稍微温暖了一些。

我们继续骑着摩托车上路，途中我注意到路边散落着几具屍体。战后在街道上看见屍体是平常不过的事，只是现在大多数人的死因都不是因为饿死。

末日战后的初期，大部份人死去的原因都是因为饿死，但现在政府已经有基本的食物定期派发给市民，我们饿死不了，最多只是吃不饱。

现在街上的屍体，通常有两类，一是在抢劫时意外被杀死的，二是自杀的。

说罢我们便看见路边有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他们正在包围并吓唬一位中年大叔。

「听说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白天自杀，而且他们会选择在好阳光之下自杀。」沙耶加的声音在我的头盔内响起。「这到底是为甚么⋯⋯？为甚么他们要这样做？」

我感受着眼前夕阳的温暖，摩托车刚好经过一条四肢扭曲的屍体，屍身还未开始腐烂，相信是刚刚跳楼自杀不久。

「他们都是绝望的人⋯⋯」我瞥了屍体一眼。

「欸？」

「若然在这么好的阳光下，都依然对人生没有希望的话，那么他们便是⋯⋯」我吐了一口气。

「是放弃了一切，感到绝望的人⋯⋯」沙耶加像有所顿悟的说。

在战后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自杀，当中也有不少是小孩，因此在路上会见到小孩屍体已经是见怪不怪。

不要说小孩了，连大人也难以忍受这种生活。

这种看不见未来的生活。

对小孩来说，现在没有娱乐只有沙石可以玩，没有书可以读只有苦工可以做，长大后未来也只有同样的苦工可以做，赚了的钱也不能够改善生活。

这样的人生，你还要么？

饮食方面，通常政府派发的粮食，别妄想会有甚么好吃的东西，只是让人填饱肚子。

他们每年会有几次派发一些劣等的米作粥水，然后幸运的话便会有罐头。

如果以前那些网络美食家还活到现在的话，应该一早捱不了。

十分钟很快便过去，金黄色的日落一路陪伴着我们，让我们的身子都暖起来。

「已经到达目的地！安全指数为七十五！」千鹤带点兴奋地说。

在我面前的大厦有四层高，基本上没有很严重的损坏。这是一般的住宅大厦，但这里有不少住宅的门都是敞开着，因为里面都已经没有人住，像一座空城般，一片荒芜完全没有人气。

我环顾四周，完全是个不毛之地。

「距离完成送货时间还有十四分钟！把握时间啊，清秀！」千鹤说起来像有点为我担心。

此时半边天色已被太阳烧着，眼前整座大厦的一侧被照成金黄色，而刚好对着我的另一侧却是一片漆黑，显得异常阴森。

我面向大厦一片漆黑的一侧，彷佛形成一个漆黑的空间，它把一切声音都隔绝。

我只听到自己在头盔内的呼吸声。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叫外送？」我喃喃道。

虽然我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一想起完成这张订单之后，便能够拥有不再一样的人生，内心便异常激动。

我深吸一口气，替自己打气的道：「去吧。」

沙耶加在我背后依然抱得紧紧的，我往后看一下，但由於她抱着我，看不到她是否睡着了。

「沙耶加⋯⋯？」我轻声说。

「嗯⋯⋯」沙耶加缓缓地把手松开，感觉上比平常特别缓慢。

她跳下车后，把头盔安置好在车尾箱，然后用双手整理一下额前乱了的头发。

「我去逛一下。」沙耶加大步跨前，她走向大厦昏暗的一侧。她是去看有没有物资吧。

「不要乱跑啊。」我明知这句是废话，但还是说出来。

我把麾托车安置好，单手拿起出前箱，蹒跚地走过满是瓦砾的路，然后到达大厦的楼梯入口。

这里的阳光刚好完全被大厦遮蔽，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身上余下的微温瞬间被抽走。眼前的漆黑的入口显得阴森黝暗，彷佛有可怕的东西在里面等待着我。

突然眼前一团黑影掠过，我看到像有一个人影由高处堕下。

我从这团黑影里，瞥见一双瞪圆的双眼，刚好和我有一杀那的眼神接触。

砰然一声，砂石飞溅起来。

我的心脏彷佛跳出了身躯外，神经反射下侧起头来，随即弹后一步。

即使我依然戴着头盔，自然反应之下我举起了一只手保护双眼，另一手依然紧握着出前箱，并稍为放在身后保护着食物。

我观察着这倒在地上的黑影，突然像有无数的蚂蚁瞬间从我的心脏爬出来，窜到我全身。

我面前的是一名女孩，虽然身穿短牛仔裤和中袖上衣，但看上去全身的皮肤都是纯炭黑色，包括⋯⋯

一双手臂和双腿。

脸庞。

眼球。

双唇。

牙齿依然是白色。

她的双眼和鼻孔微微渗出血水，血水看起来仍然是深血红色。

这种炭黑色，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黑色肤色。

不是黑人的那种黑皮肤。黑人的那种黑，通常会带点深褐色，眼前的是纯炭黑色的皮肤，表面隐约透出一丝灰色的暗淡。

她是一个十分瘦削的女孩，她倒卧在地上，身体四肢严重扭曲，脸上还布满多条细长的伤痕，彷佛被利器切割过。

双臂和双腿同样有无数的刀痕纵横交错，看来她之前被人严重伤害过。

她一双没有眼白的全黑眼球彷佛向下滑了一下，满面泪迹的凝视着我。

（别错过最新章节更新！回到小说主页 https://czbooks.net/n/cradp ，加入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