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去买东西，直到比我预订回来的时间更晚一些才回到大饭店。只见爱丽坐在中央休息室里，她对面是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发小姐，果然就是葛莉娜了。两个人正都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对於描述人物我素来都不行，但是对於形容葛莉娜倒是要试试看。最先要说的是，不能否认的，诚如爱丽所说过的，非常之美；也如同厉安德勉强承认的，非常妩媚。这两件事实际上并不相同。如果你说一个女人妩媚，那并不是说你确实称赞她。我料想，厉安德并不称赞葛莉娜。但也还是一样，一到葛莉娜走过休息室进了一家大饭店或者餐厅时，男人都掉转头来望着她。她是北欧典型的金发美人儿，纯金色的头发并不像伦敦高级住宅区的传统，直直地垂落在脸部两侧，而是按照当时的流行，高高卷在头上。看得出她是哪一国人──瑞典，要不就是德国北部。事实上，插上一对飞翼，她就可以到化装舞会里，变成神话中的女神了。她的眼睛亮晶晶明晃晃，身材轮廓真叫人艳羡，她真是天生尤物。
我走到她们坐着的地方，要和她们在一起，向两个人都打了招呼，希望自己的举止自自然然和和气气，虽则止不住觉得有点笨手笨脚。我唱戏不在行嘛。爱丽立刻说道：
「终於见到了吧，美克，这位就是葛莉娜。」
我说话了，猜想到这毋宁说是一种滑稽，却不是非常快乐的姿态。
「葛莉娜，我很高兴，终於见到你了。」
爱丽说道：
「你也知道得非常清楚，要不是葛莉娜，我们决计不可能结婚的。」
「那还是一样吧，反正我们是要想办法的呀。」我说。
「如果我家人像一吨煤一样，落在我们头上，想办法也不行；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设法把婚事打消掉的。告诉我，葛莉娜，他们是不是很生气？」爱丽问道：「你既没有写信，也没有告诉我们半点儿这方面的事哩。」
「对一对蜜月期间燕尔新婚的人，」葛莉娜说：「我知道有比写信更好的方法。」
「他们不是对你很生气吗？」
「当然！你能想到别的甚么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就准备认了！」
「他们说了些甚么，又做了些甚么？」
「尽他们办得到的一应俱全，」葛莉娜高高兴兴地说：「当然，一开始就是开除我。」
「不错，我料想到那一定免不了。不过……不过你做了些甚么？话又说回来，他们可不能不肯给你一封证明函吧。」
「当然他们可以，而且，从他们的观点上说，毕竟派给我的是一种托付的职位，我却可耻地糟蹋了它，」她说：「还乐於糟蹋呢。」
「可是你目前做甚么呢？」
「呵，我找了份工作，立刻就可以上班了。」
「纽约吗？」
「不，就在这里，伦敦，秘书工作。」
「不过你没事吧？」
「好爱丽呀，」葛莉娜说：「一有风吹草动，你就料到了会有甚么事情发生，寄了给我那张可爱的支票，我怎么还能有事。」
她的英语很不错，根本听不出外国味儿，虽则她用了很多俗语，有时用得并不对劲。
「我观察了一下世界各地，自己在伦敦安顿下来了，又买了好多的东西。」
「美克和我也买了好多东西。」爱丽说，含笑着想了起来。
这倒是真的，我们在欧洲大陆上买东西，可真是过瘾；有钱可花，甭操心财务上的限制，实在妙极了。为了我们那幢房屋，在义大利买织花锦缎和布料；在那里、还有巴黎，也买了油画，付的钱数真是难以相信。从来梦想不到的世界，豁然在我面前展开了。
「你们两个人的神色都好快乐嘛。」葛莉娜说。
「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房子，」爱丽说道：「那才棒呢，就像我们所梦想的一样，不是吗？美克。」
「我已经见到了，」葛莉娜说：「我回到英国的头一天，就雇了辆车开到那里去过。」
「如何？」爱丽说。
我也说：「不错吧！」
「这个……」葛莉娜考虑着说，头从这一边摆到那一边。
爱丽立刻神色大变，恐怖地大吃一惊；我不了解，但却立刻看得出来葛莉娜有点儿和我们开玩笑；心中刚闪过一个念头，认为她不该开这种玩笑时，葛莉娜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好听，很多人都掉过头来望着我们。
「你们真该看看自己的面孔，」她说：「尤其是你，爱丽，我只是稍微逗你们一下而已。那真是一幢了不起的宅第，好漂亮，那个人真是天才。」
「不错，」我说：「他可真是出类拔萃，等你和他见了面就知道。」
「我已经见过了，」葛莉娜说：「我去那天他人就在那里。的确，出类拔萃的人，不过有点吓人，你们不觉得？」
「吓人？」我说，出乎意料之外：「在哪一方面？」
「呵，我说不上，他好像能一眼看穿了你……那可真使人狼狈不堪。」然后又说，「看起来他病得很厉害。」
「他有病，很重的病。」我说。
「真可怜，他是甚么病，肺结核吗，像这一类的病？」
「不是，」我说：「我想不是肺结核。是关於甚么……啊，关於血液的病。」
「我明白了，这年头里医师几乎甚么事都办得到，在医死你以前，总是会设法治好你的病。不过我们别谈那个了，想想那幢屋子吧，甚么时候交屋？」
「从外表上看，我想，快了吧，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幢房子能造得这么快。」我说。
「唔，」葛莉娜漫不经心地说：「那是钱的问题。双班制再加工作奖金……以及其他等等。爱丽，你的钱多到你自己都无法估计，这真是多么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