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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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一来,有时候刚刚是5月或6月初,冬妮·布登勃鲁克就搬到城门外的外祖父母那里去住,她每次去都是满心欢喜。

住在郊野,住在那布置得非常豪华的别墅内是一件舒服的事,这座别墅有宽阔的建筑,有很多下房和马厩,古巨大的果树园、花园和菜园,顺着倾斜的地势一直迤逦到特拉夫河边上。克罗格家生活很豪华。他们家的富丽堂皇和冬妮父母家中那种殷实,然而略嫌死板的富裕环境是有区别的。在外祖父母这里一切远要奢华得多;年轻的布登勃鲁克小姐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深。

这里绝对用不着佣人在屋子里或者甚至在厨房里作杂事,但在孟街的家中,除了祖父和妈妈对这一点不甚注意外,父亲和祖母却常常叨唠她,不是叫她把什么地方的灰尘拂掉,就是叫她向她那位又听话又虔敬又勤俭的堂姐妹克罗蒂尔德学习。当这位小姑娘坐在摇椅上向仆人发号施令的时候,她那从母亲体内传来的贵族习性又抬起头来了,这家里除了仆人以外,还有两个年轻姑娘和一个车夫伺候两位老主人。

不管怎么说,每天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高大的四壁裱糊着花缎的卧室里,刚一伸出手去,首先摸到的就是那柔软的缎子被,这总是一件舒服的事;此外,坐在露台前边吃早点,从敞开的玻璃门外流进花园的清新气息,喝的不是咖啡、茶,而是一杯可可,每天都喝诞辰用的可可,外加厚厚的一块新鲜蛋糕,这也是值得一提的事。

自然,除了星期日以外,这顿早点冬妮总是独白享用的,因为外祖父母要等冬妮上学半天以后才下楼来。当她随着可可吃下一块蛋糕以后,就拿起书包,迈着碎步走下露台,穿过修整得整整齐齐的临街花园走到街上去。

她长得很可爱,这位小冬妮·布登勃鲁克。她那茂密的卷曲的头发从草帽底下露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淡金色变得越来越深了。她的眼睛是从蓝色的,炯炯有神,微微噘着的嘴唇给这张娇憨的小面孔添上一些顽皮的神情,这种神情就是在她的秀丽的身姿上也找得出来:她的细细的小腿上穿着雪白的袜子,走路的时候跳跳蹿蹿,满有自信地微摆着身子。很多人都认识这位布登勃鲁克参议的小女儿,当她走出花园的入门,来到种着栗树的林荫路上的时候,很多人向她打招呼。也许是一个头上戴着大草帽、草帽上飘着淡绿色丝带的卖菜女人正赶着一辆小车从村里来,亲热地向她招呼:「好啊,小姐!」也许是那个大个子搬运夫马蒂逊,穿着黑色的短外衣,肥腿裤子和扣绊鞋,看见她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摘下他那顶粗劣的圆筒帽……

冬妮站了一会,等着她的小邻居玉尔新·哈根施特罗姆出来,她们俩总是一起上学。玉尔新是个高肩膀的孩子,一双大眼睛漆黑有光,她就住在旁边一座攀满了葡萄藤的别墅里。他们一家不久以前才在本地落了户,玉尔新的父亲,哈根施特罗姆先生跟一个年轻的法兰克福女人结了婚。这个女人生着一头异常浓黑的密发,耳朵上戴着全城找不出第二款的大蒙石。她娘家姓西姆灵格。哈根施特罗姆先生是一家出口公司——施特伦克和哈根施特罗姆公司——的股东,对本市的一些活动抱着很大的兴趣和热心,野心勃勃。然而由於他的婚姻,一些古板守旧的人家像摩仑多尔夫、朗哈尔斯和布登勃鲁克等对他都相当疏远;虽然他在各种委员会、同业公会或者理事会里都是积极活动的一员,可是他并不很得人心。他似乎千方百计跟这些名门旧族的人作对,他狡黠地阻挠人家的主张,努力贯彻自己的计划,借以向人家证明他自己比别人高明多少倍,是怎样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参议布登勃鲁克谈到他的时候说:「亨利希·哈根施特罗姆总是跟别人找麻烦……他似乎专门跟我作对,只要有隙可乘,就反对我……今天在救济总会里闹了一场,前两天在财政局里……」约翰·布登勃鲁克接着说了一句:「真是个小人!」——又有一次父子两人吃饭的时候又气恼又沮丧……出了什么事了?哎,没什么……他们没作成一笔大生意——运往荷兰一批稞麦;施特伦克和哈根施特罗姆从他们鼻子底下把这桩交易抢走了;简直是一只狐狸,这个亨利希·哈根施特罗姆……

冬妮常常听到这种谈话,这不能不在她心上引起对玉尔新·哈根施特罗姆的某些恶感。她们同路上学只不过是因为她俩是邻居,平常她俩却老是吵嘴。

「我父亲有一千泰勒!」玉尔新说,明知道自己在撒谎,「你父亲呢?」

冬妮因为嫉妒、自卑而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她不动声色地顺口说:「我今天喝的可可芳香极了……你早点吃什么,玉尔新?」

「哎,我差点忘了,」玉尔新回答说,「你要不要吃一个苹果?——呸!我才不给你呢!」说着把嘴唇噘起来,一双黑眼睛因为得意而变得湿润润的。

有时候玉尔新的哥哥亥尔曼也跟他们一块上学,他比她们大两岁。她还有一个哥哥莫里茨。莫里茨因为身体不好,请先生在家里教。亥尔曼长着金黄色的头发,可是鼻子却有一点扁。因为他老是用嘴呼吸,所以不断地吧嗒着嘴唇。「胡说!」他说,「爸爸的钱可比一千泰勒多得多呢。」在亥尔曼身上,冬妮最感到兴趣的一点,是他带到学校去的第二份早点——不是面包,而是一块椭圆形带葡萄干的奶油柠檬糕,软软密密的,里面还额外夹着几条香肠或者一块鹅脯肉……这东西好像很合他的口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