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对於冬妮·布登勃鲁克说起来,这真是件新鲜的东西。柠檬蛋糕加鹅肉,真使人馋涎欲滴!他让她在他的饭盒里看了看,她忍不住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她真想尝一块。

亥尔曼说:「今天我不能给你,冬妮,明天我可以多带一块来给你,要是你愿意拿点什么来跟我交换的话。」

第二天冬妮走到巷子里等了五分钟,可是玉尔新还没有来。又过了一分钟,亥尔曼一个人走了出来;他摇着用皮带拴着的饭盒,轻轻地吧嗒着嘴。

「喏,」他说,「这儿有一块加鹅肉的柠檬蛋糕;一点肥的也没有——完全是瘦肉……你给我什么?」

「一先令,成不成?」冬妮问。他们俩站在林荫路中间。

「一先令……」亥尔曼重复地说。他忽然咽了一口唾沫说:「不,我想要点别的。」

「要什么?」冬妮问,为了这点美味蛋糕,她想她什么都肯出的。

「一个吻!」亥尔曼。哈根施罗姆喊了一句,一下子用两只胳臂抱住冬妮,不分头脸地乱吻起来。然而他始终没有挨到她的脸,因为她以惊人的敏捷把头向后仰过去,左手拿着书包顶住他的胸脯,使尽全力用右手在他脸上打了三四下……他脚步瞒跚地向后退了两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妹妹玉尔新像一个黑魔鬼似地,从一棵树后边跳了出来,怒火冲天地扑到冬妮身上,扯下她的帽子,拼命地抓她的脸……从这件事以后,他们的友谊差不多也就告一段落了。

冬妮之所以拒绝哈根施特罗姆吻她,显然不是出自羞涩。她是一个相当大胆的姑娘,她的卤莽放纵,惹得她的父母、特别是参议为她操了不少心。她虽然头脑聪明,功课学得很快,然而她的品行却实在不端,弄到后来连女校长,一位亚嘉特·菲尔美林小姐,也不得不亲自到孟街登门拜访。她因为困窘,遍体汗淋淋的,非常客气地劝告参议夫人说,应该严厉地管教这个小姑娘,——因为这个孩子不顾师长屡次劝诫,又在街上闯了一次祸。

冬妮从城里走的时候,她跟谁都认识,这并不是有失体面的事;相反的,参议对这一点是表示赞许的,因为他认为这表示他们家人不摆架子,对人和气、有礼貌。冬妮常常和托马斯一起在特拉夫河边上的堆栈里闲荡,在燕麦和小麦堆上爬上爬下,和坐在帐房里的工人、记帐员聊天。这些帐房又小又暗,窗口贴着地面。有时候冬妮长至在外边帮助往上拖粮食口袋,她认识那些赶着马车用铝铁桶从乡下往城里运送牛奶的女人,冬妮常常让她们用车送她一程,她认识在金银首饰店的木头小屋子里干活的花白胡子的老师傅们,这些小屋子就建筑在市场的拱道下边;她也认识市场上卖鱼、卖果子、卖菜的女人,甚至连站在街角上嚼烟叶的脚夫她也认识……好了,用不着再一一列举了!

可是冬妮决不仅限於跟人打打招呼而已。有这么一个人,脸色苍白,没有胡须,谁也说不准他究竟多大年纪。清晨他常常带着忧郁的笑容在大马路上散步。这个人神经非常脆弱,谁要是猛地大喊一声——比方说,在他身后「咳」「呵」地一叫——,他就吓得瘸着一条腿乱跳;而冬妮每次看见他总不放过他,一定让他跳几跳。此外,街上还有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婆,头非常大,无论什么天气她总支起一把硕大无比、七穿八孔的破伞,冬妮每当看见她就要嘲弄她,叫她「破伞太太!」或者「香蕈!」。这种行为当然不怎么得体。还有,冬妮常常跟两三个气味相投的伙伴到约翰尼斯街里一条横胡同去,这里面住着一个卖布娃娃的老太婆。她生着一双奇怪的红眼睛,独门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冬妮几个人到了她的住房前边,就拼命地按门铃,等老太婆一出来,她们就假作殷勤地问,痰孟先生痰孟太太住不住在这里啊,问完了就尖声笑着跑开了……这一切恶作剧都有冬妮·布登勃鲁克的份,而且她作的时候好像心安理得似的。如果哪个受害的人吓唬她两句,你就会看到这位小姐怎样倒退一步,噘着上嘴唇,把漂亮的小脸蛋往后一扬,「呸」的啐一口,摆出一半恼怒一半讥诮的样子,彷佛在说:「告诉你!我是参议布登勃鲁克的女儿,你敢……」

她在城里走来走去,正如一个小皇娘娘似的,她完全有权力依照自己的旨意对臣属宽容或者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