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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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布登勃鲁克沿着孟街一直走到「五幢房」。他故意绕开上面的布来登街,这样就可以不用一次又一次地向熟人脱帽打招呼。他把两手插在自己温暖的灰黑色皮领大衣的大口袋里,走在冻得发硬的、透明发亮的积雪上。他彷佛在凝神思索着什么事,积雪在他的靴子底下吱吱作响。他要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天空是蓝色的,清澈而寒冷;空气新鲜、沁人肌骨,泛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是一个晴朗无风而又寒气凛人的天气,温度是零下五度,这一天是典型的二月天气。

托马斯从「五幢房」走下去,穿过「面包房巷」,再从一条狭窄的横街走过去,就到了「渔夫巷」。这条和孟街平行的街,陡直地通到下面特拉夫河。托马斯向下走了几步路以后,就停在一幢小房子前面。这是一家非常小的鲜花店,一扇狭门和一个小得可怜的橱窗,窗户里面一块绿玻璃板上,并排摆着几盆球茎植物。他走进去,门上边的铅铁铃立刻像个看家小狗似地响起来。屋里边一个披着土耳其披肩,上了年纪的矮胖妇人正在柜台前边和年轻的女店员说话,她要在几盆花中间选择一盆。她又用手摸,又用鼻子嗅,挑来拣去,喋喋不休,弄得自己不得不一直用手帕抆嘴。托马斯很客气地向她行了个礼就走到一旁去……她是朗哈尔斯家的一个穷亲戚,一个好脾气、多嘴的老处女。她出身在一个有资格列入本城第一流社会的家庭中,虽然她自己并不属於这一社会。没有人请她赴豪华的宴会和舞会,只有人请她喝喝咖啡,在本城中,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大家一致称呼她「洛特新姑姑」。她用胳臂挟着用皱纸包好的一盆花向门外走去,托马斯又一次向她行过礼以后,才高声对卖花的女孩子说:「请你给我……几朵玫瑰花……好,随便吧……就要法国的吧……」

当洛特新姑姑把身后的门关上,消逝以后,他才轻轻地说:「好了,放到一边吧,安娜……你好啊,小安娜!是的,今天我到这儿来心情很沉重。」

安娜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衣服,外面罩着白围裙。她美丽得出奇,像一只小羚羊一样娇嫩。她的脸型有一些像马来人:颧骨略高,黑色眼睛比较狭长,泛着柔和的光彩,皮肤呈淡黄色,在欧洲人中这是非常稀有的。她的手也是同样颜色,非常娇小,这双手生在一个女店员身上,简直过於美丽了。

她走到小房子右面的柜台后边去,人们从橱窗外面望不到这里。托马斯也跟着她走到柜台这边来,他把身子探过去,吻着她的嘴唇和眼睛。

「你都快冻僵了,你这可怜的人!」她说。

「今天是零下五度……」汤姆说,「我什么也不管,我来的时候一路上只顾发愁。」

他坐在柜台上,握住她的手,继续说:「啊,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安娜?……今天我们一定要理智一点。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哎呀,上帝!」……她凄凄惨惨地说,又害怕又心焦地把围裙提到眼睛上。

「早晚有这样一天的,安娜……好了!不要哭了!我们要理智一点,不是吗?——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会过去的。」

「什么时候……?」安娜呜咽着问道。

「后天。」

「啊,上帝……为什么后天就走呢?再过一个星期……我求求你!……哪怕五天呢!……」

「不成,亲爱的小安娜。一切都定下来,都安排好了……他们在阿姆斯特丹等着我……我一天也不能再拖延了,虽然我自己也非常想这样做!」

「多么远啊……」

「阿姆斯特丹么?哪里话,一点也不远!再说我们总能互相想念着对方,不是吗?而且我还要写信!你听着,我一到那儿立刻就写信来……」

「你还记得吗?……」她说,「一年半以前,在射击大会上?……」

他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

「上帝,是的,一年半以前!……我还以为你是意大利人呢……我买了一朵石竹花插在钮扣孔里……那朵花到现在我还留着呢……我要把它带到阿姆斯特丹去……那天草地上多么热,灰尘多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