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他来得正是时候,赶上看到这位老人临终前最后一阵痉挛,他抱着胳膊长久地在死人的屋子里站着,望着被子下面短小的躯体,望着他那已经没有生气的面孔和白色的颊髯,那面孔上的线条看去还那么温和……

「你生活得并不很得意,高特霍尔德伯父,」他想,「你学会让步和适应世俗,学得太晚了……然而这是必需的……如果我跟你一样,我也早在几年前就和一个女店员结婚了……只是为了维持体统啊!……你所希望的是不是就是你过的这种日子呢?你曾经是执拗的,而且你过去一定相信,这种执拗含着某些理想的成分,实际上在你的精神里却很少振作的力量,很少幻想,也很少理想,而正是这种理想才能使一个人怀着比秘密的爱情更甜蜜、更幸福、更令人心醉的狂喜去珍摄、维持、保护一项抽象的财富,那就是家庭古老的名声和公司的声誉,才能使你为发扬光大这种声誉而奋斗。虽然你曾经很勇敢,在恋爱和结婚方面,违抗了你父亲的严命,但是你并没有诗人的感情。你也没有野心,高特霍尔德伯父。自然了,所谓古老的名声只不过是一个市民的名字,所谓维护它,也只不过是使粮食生意繁荣起来,使自己在一个小天地里受到别人尊敬爱戴、掌握权势罢了……你当初是不是这样想:我要和我所爱的姓施推威英的女人结婚,我不考虑现实的障碍,因为这些顾虑是琐屑的。……哎,我们已经算是有教养、见识较广的人了,我们能够很清楚地认识到,我们名利心活动的范围,如果从外边,从上面看的话,确实是小得可怜的。然后世界上一切都是相对的,高特霍尔德伯父!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人哪怕在一座小城里也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吗?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甚至在波罗的海边上一个小商镇里也能成为凯撒吗?自然,这就需要一点幻想,需要一点理想主义了……而你却恰好缺少这个,不论你自己把自己看作是什么样的人。」

托马斯·布登勃鲁克转过身去。他走到窗户前边,背着手,在那聪慧的脸上浮现着一丝笑容,望着对面市政大厦歌特式的正面,这座灯光黯淡的建筑物正笼罩在蒙蒙的雨雾里。

托马斯在自己的父亲死后本来有权立即继承的尼德兰王家参议的职爵,这次自然又转到他的头上,这使冬妮·格仑利希感到无比的骄傲,而那个图绘着狮子、纹章和王冠的半圆形的盾牌也重新出现在孟街大门上,又钉在那两个拉丁字「Dominus providebit」的下面。

这件事刚一办妥,年轻的参议就在这一年的6月里踏上旅途。他为了生意的事到阿姆斯特丹去。这次要在外面耽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