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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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1月末的一天,一个寒冷的秋日,雾气很浓,很有雪意,虽然阳光仍然不时地穿射过来。在这个海港里常常有这种天气:尖锐的西北风厉声呼啸着兜过教堂的厚墙角,人们动不动就会害上肺炎,这天恰好就是这种天气。

将近中午,托马斯·布登勃鲁克走进早餐室来,发现他母亲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正俯在桌上的一片纸上。

「汤姆,」她说,眼睛望着他,双手把纸拿向一边,好像踌躇着不愿意递给他似的,「不要吃惊……一件不愉快的事……我也不了解……这是从柏林发出来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给我吧!」他干巴巴地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咬了咬牙,太阳穴上筋脉突现了一会儿。他伸出手的那个姿势彷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似乎在说:「不愉快也罢,就快点给我吧,不要给我做准备工作了!」

他站着读纸上的几行字,挑起一条淡淡的眉毛,一边用手指慢慢地捻着自己上须的长须尖。这是一份电报,上面写着:「请勿惊惶。我和伊瑞卡立即回去。一切都完了。你们的不幸的安冬妮。」

「立即……立即,」他有些气恼地说,望着老参议夫人,急速地把头摇了摇,「什么叫立即……」

「她不过是用这么一个词罢了,汤姆,这没有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或许是乘最近一班车什么的……」

「为什么从柏林来?她在柏林做什么?她是怎么到柏林的?」

「我不知道,汤姆,我也想不透…这封急电是十分钟之前刚到的。可是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们等着看是什么事吧。但愿上帝保佑,一切都平安如意。你坐下吃饭吧,孩子。」

他坐下,机械地倒了一大玻璃杯黑啤酒。

「一切都完了。」他重复了一句电报上的话。「底下又写:‘安冬妮’——孩子气……」

接着他默不作声地吃饭和喝酒。

过了一会儿老参议夫人开口说:「会不会是和佩尔曼内德有关系,汤姆?」

他没有抬头,只耸了耸肩膀。

临走的时候,他一手握着门柄说:「是的,母亲,我们得等着她,可能她不肯深更半夜地闯回来,那么就是明天白天的事了。到时候请派人告诉我一声……」

老参议夫人一点钟又一点钟地等着。这一夜她休息得很不够,隔一会就摇铃招呼伊达·永格曼过来(永格曼现在睡在中层隔楼的最后一间屋子里,紧挨着老参议夫人),叫她给自己预备糖水。甚至上床以后,她还拿着针线活在床上笔直地坐着。第二天上午也是在这样提心吊胆的紧张心情中熬过的。吃第二餐午餐的时候,参议宣布说,如果冬妮回来,也只能坐从布痕来的车子,要在下午三点三十三分才能到。到了下午这个时候,老参议夫人坐在风景厅里靠窗户的一个位子上,想读一本书消磨时光,她拿的是一本黑皮的书,封面上印着一枝烫金的棕榈树枝。

这天和昨天一样:寒冷,雾气和冷风,在闪闪发亮的铸铁枪杆后面,炉火已经劈劈啪啪地燃起来了。老太太一听到车轮的声音,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急忙向外看去。到了四点钟,她差不多不大理会外面的动静,差不多已经把她的女儿忘记的时候,楼下起了一阵骚动……她急急忙忙地把上半身转向窗口,用手巾抆去玻璃上的水蒸汽:果然有一辆出租马车停在下面,人已经顺着楼梯上来了。

她两手握住椅子扶手,想站起来,但是她想了想,又重新坐下去,只是把头向着女儿来的那面略微转过一点去,摆出一副几乎可以说是冷淡的面孔。伊瑞卡由伊达·永格曼握着手,在玻璃门旁站住,冬妮却飞快地、几乎是扑着跑进屋子来。

佩尔曼内德太太穿着一件皮斗篷,戴着一顶带面罩的长形皮帽子。她看来脸色苍白、疲劳不堪,眼睛通红,嘴唇像从前那样抖动着,冬妮小时候每次啼哭的时候都是这样子。她抬起胳膊来,但是又颓然放下,双膝一屈便跪在她母亲脚前,把脸埋在老太太的衣服的皱折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这一切给人的印象是:好像她就是这样一口气从慕尼黑迳直跑了来,现在终於逃奔到目的地,人是得救了,但也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老参议夫人沉默了一刻。

「冬妮!」她用温和的责备语调说,一面小心谨慎地拔出佩尔曼德太太用来簪住帽子的一根大别针,把她的帽子放在窗台上,然后两只手亲切地、安慰地抚弄着自己女儿浓密的淡亚麻色的头发……

「怎么回事,孩子……出了什么事了?」

但是她必须非常有耐性地等着,因为又过了很久,她这个问题才得到回答。

「母亲,」佩尔曼内德太太声音嘶哑地说,「妈妈!」但是她只叫了两声就又停住了。

老参议夫人抬起头向玻璃门那边望过去,她一边用一只手搂着她的女儿,一边把另一只手向她的外孙女伸过去。这个小女孩把食指搁在嘴唇上,正不知所措地在那边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