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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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妮一吃过饭,立刻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因为在吃饭的时候她从母亲的话中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托马斯果然已经知道了她要回来的事……她似乎不太热心和他会面。

下午六点钟左右参议来了。他先到风景厅里跟他的母亲交谈了好半天。

「她怎么样?」他问,「她表示什么态度?」

「唉,汤姆,我怕她已经死了心了……天哪,她受的刺激很深……另外就是那句话……唉,要是我能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一句什么话……」

「我去看看她。」

「去吧,汤姆。可是你敲门要轻一些,不要吓着她,还有,你要平静些,听见了没有?她的神经很紧张。差不多没有吃什么东西……你知道,她又犯了胃病……你跟她说话时不要急躁。」

他急匆匆地顺着楼梯上到三楼,像平常一样一步跨两层阶梯。一路上他一直捻着上须想心事。但是当他开始敲门时,他的脸色又变得明朗起来,他决定尽可能地用诙谐洒脱的态度对待这件事情。

在一声痛苦不堪的「请进」声之后,他打开了门,发现佩尔曼内德太太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床帐向后揭开,背后垫着一床鸭绒被,床旁边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小瓶治胃疼的药水。她稍微向外一转身子,用臂把头支起来,看着他做了一个苦笑的面孔。参议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一面张着两臂,行了个极其隆重的大礼。

「夫人!……能够拜见您这位从都城来的贵人,真是荣幸……」

「吻我一下,汤姆,」她说,一面欠起身来把她的面颊递过去,接着又颓然倒下,「你好,我的好朋友?我看你还是我们那次在慕尼黑见面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喏,这儿隔着窗帘,你的判断可不可靠,亲爱的。可是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当着面把我的恭维话抢走,你知道,这本来是应该我向你说的话……」

他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拉过一把椅子来,在她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你跟盖尔达……」

「看我这人,汤姆!……盖尔达好吗?」

「还用说,自然很好!有克罗色敏茨太太照顾着她,她饿不着。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每逢星期四在这儿拼命大嚼一顿,好像要把一个星期的饮食都预支了似的……」

她非常愉快地大笑起来——这是很久以来没有的事了。但是忽然间她停止了笑声,叹了口气问道:「生意怎么样啊?」

「嗄……凑合着吧。反正得知足。」

「噢,感谢上帝,至少这儿一切都还像样子!唉,我一点也没有高高兴兴地谈闲话的心情……」

「多可惜!无论怎么样,一个人也要保持幽默感啊!」

「不成,我是不会有的了,汤姆。你一切都知道了吧?」

「一切都知道了!」……他重复了一句,松开她的手,把椅子猛然向后一推,「我的上帝,听你说的这个话!‘一切’!什么事不能被‘一切’这个字埋葬啊?‘我的爱情啊,我的痛苦,一切我都付与你’,是不是?不,你听我说……」

她沉默不语。她用非常惊讶、受了很大委屈的眼光瞟了他一眼。

「是的,我早已料到你会有这种表情,」他说,「因为没有这种表情你就不会到这儿来了。可是我的亲爱的冬妮,请你允许我以同等程度的轻松来看待这件事,正像你用那么多的严肃来看待它一样。虽然我的轻松和你的严肃也许都有些过分。但是无论如何,这样我们就可以互相补足……」

「过分严肃,托马斯,你是说我过分严肃吗?」

「是的。看在上帝面上,我们还是不要把它演成一出悲剧吧!让我们沉住点气,不要开口就是‘一切都完了’,闭口就是‘你们的不幸的安冬妮’!你要把我的话听明白了,冬妮;你知道得很清楚,对你回家来这件事谁也没有比我更感到高兴的。我早就希望你能回家看看,不要跟你丈夫一起,而是你独个回来。这样我们可以一家人团聚一下。可是,你现在回来了,这个样子回来了,原谅我说话太直,你干的并不是一件聪明的事啊,孩子!……不错……你让我把话说完!佩尔曼内德做的事的确很不成体统,而且你相信我的话,我一定让他认识到他的行为……」

「托马斯,他干的是什么事,我已经让他认识到了,」她打断了他的话,一面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一只手放在胸上,「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不只让他‘认识到’而已。但是依我看,再跟这个人讲理实在是多余的!」说到这里她又倒下去,严峻地定睛望着天花板。

他俯着身子,好像被她这句话的重量压着似的。他微笑着望着自己的膝盖。

「喏,那么我就不给他写什么措词尖锐的信了,一切听从你的吩咐。这毕竟是你的事,只要你把他的头脑教训清楚了,也就很够了;再说,你是他的妻子,这也是你的本分。仔细研究起来,他倒也不无值得宽恕的地方。朋友庆祝命名日,他回家的时候仍然带着节日的情绪,意兴太过飞扬,於是就犯了个小错,做了件越轨的事……」

「托马斯,」她说,「我不明白你的话。我不明白你说话的这种语气!你……你有你的一套原则……但是你没看见他!没有见他怎样喝得醉醺醺的抱住她,没看他那副样子……」

「我想像得出来,样子一定很滑稽。然而问题正在这儿,冬妮,你看不出这件事多么滑稽,这当然是你的胃病在作祟。你的丈夫暴露他的弱点的时候被你抓住了,你也看到他的样子有一点可笑……可是你不应该气得这么凶。相反地,你应该把它看成一件可笑的事,借机会发现他的人性,更进一步的了解他……我跟你说清楚,我不是让你一笑置之,用沉默去纵容他这种行为,不是这样子。而今你一怒出走了,给他点厉害看,也许有点过分,也许这个惩罚太严厉了——他这个时候在家里坐着该多么丧气啊!然而,归根结底他还是罪有应得。我对你的请求只有一点,你对待这个问题不要太感情激动,应该多从策略力影响方面着眼……这是我们自己说话,我才这么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随便哪一对夫妻双方都不是平等的,总有一方面在……在道德上占上风……你懂得我的话吧,冬妮!你的丈夫做了一件荒唐事,这一点没有人怀疑。他污辱了自己,做了一件令人发笑的事……我说令人发笑,是因为他做的事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不值得把它看得太严重……总而言之,他的品格已经不是白璧无瑕,你这方面就决定性地占了上风。如果你善於利用它的话,那你一定会得到幸福。如果你在……就假定说两个星期吧——不错。我至少要留你住这么久——假定你在两个星期以后回去,你就会看到……」

「我不回慕尼黑去了,托马斯。」

「你说什么?」他问道,他的面孔拉长了,一只手放在耳朵上,身子向前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