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托马斯·布登勃鲁克的威信建筑在另外一些东西上。人们尊敬他不只因为他本人值得尊敬,而且也因为留在他身上的他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的还没被人遗忘的性格。抛开他自己在商业和社会活动上的成就不谈,他还代表着一个有了百年历史的商人的光荣传统。当然罗,他维护、体现这一传统时的那种优美大方、令人心悦诚服的风度也许是最重要的东西。最使他出人头地的是,即使在一般有学问的同事中,他也显得受过非常良好的正规教育,不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他的这种表现不但为他赢得了人们的尊崇,也使人感到他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星期日在布登勃鲁克家,因为参议本人也在场,大家对於即将举行的选举往往只是简单地提一下,态度也很冷淡。在谈到这件事时,老参议夫人总是缄默地把一双明亮的眼睛向两旁瞟去。只有佩尔曼内德太太不能克制自己,时时要显耀一下她对於宪法的惊人的知识。宪法上有关议员选举的每条条款,她都已经研究得非常透彻,正像一年前她对离婚法也曾经下过苦工夫一样。她向大家谈选举室、选民和选票,再三考虑每一种可能发生的结果,她背诵选民在投票前应作的庄严誓词,背得滚瓜烂熟,给大家解释什么叫「公开评论」:根据宪法,所谓「公开评论」就是各选举室对候选名单上的名字公开讨论。她并且表示非常希望在「公开评论」亥尔曼·哈根施特罗姆的性格时也能参加。一秒钟之后,她又俯着头数起她哥哥的盛蜜饯盘子里的李子核来:「选得上——选不上——选得上——选不上——选得上!」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很快地用叉子把缺少的一个果子核从旁边的一个盘子里挑过来……吃过饭以后,她无论如何再也忍不住了,她拉着参议的胳臂把他拖到一边,拖到窗户前边来。

「唉呀,上帝!要是你能当上,汤姆……要是我们家的文章也能挂在市议会的武器库里……我就要高兴死了!我会高兴地倒在地上,马上死去,你看着吧!」

「真的吗,亲爱的冬妮?我求求你,你还是克制着自己一点,严肃些吧!你平常不是很会端着架子吗?难道我也像兴宁·库尔茨那样到处走吗?咱们家没有‘议员’,也很有地位了……不论怎样,我看你还是活下去的好。」

上面谈过的那种激动、商谈、意见的交锋仍然有增无已。彼得·多尔曼参议,那个生意除了剩下一个空字号什么都赔光了,而且把他的一个27岁的女儿的遗产完全吃了进去的浪荡子也参加到这场竞争里来。他应邀赴托马斯·布登勃鲁克家的宴会,同样也应邀赴亥尔曼·哈根施特罗姆举办的宴会,而且无论在谁家的宴会上他都用轰隆隆的大粗嗓子称呼东道主为「议员先生」。塞吉斯门德·高什像个咆哮的怒狮一样到处游荡,对於任何一个不愿意投布登勃鲁克参议票的人,他连话都不想多说,就要马上把人家掐死。

「布登勃鲁克参议,诸位先生……哈,多么伟大的人!想当初1848年,布登勃鲁克参议的父亲一句话就平息了一群暴乱者的怒火,那时我也站在他老人家的身边……如果世界上还有正义的话,他的父亲,他父亲的父亲早就应该当选为议员了……」

但是如果仔细推究起来,使高什先生的内心燃起烈火来的与其说是布登勃鲁克参议本人,倒不如说是参议的年轻的夫人——阿尔诺德逊家的姑娘。这个经纪人从来没有跟她谈过一句话。他不属於那些富商之列,没有坐在这些人的餐桌上吃过饭,也没有跟这些人互相拜望过。但是,正像我们已经提到过的那样,盖尔达·布登勃鲁克刚一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位阴郁的、目光远在追求奇异事物的经纪人便立刻发现她了。凭着自己永无失错的本能他立刻看出来,这个女人注定会给他的平淡的生活加添一些内容;虽然这时他多半连她的名字还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全部献出来,甘心做她的奴隶了。没有人把他介绍给她,但是从这一刻起,他的思想无时不围着这位神经质的、极端拘谨的女郎盘旋,正像老虎围着驯兽人旋转一样。有时在街上偶然相遇,他迎着她把自己的耶稣教徒的帽子一摘,几乎把她吓一跳。这时他那阴沉的脸色、险诈而卑屈的姿势,也同样是老虎对驯兽人的那套……这个平凡的世界不可能让他得到机会为这个女人做出什么凶残可怖的事来,如果有这种机会,他,这个驼着背的、阴沉、冷漠地裹在斗篷里的人,会以什么样的魔鬼似的硬心肠欣然应命啊!这个世界的令人厌倦的风俗习惯不允许他通过杀人、犯罪、血腥的阴谋把这个女人高捧到宝座之上。没有什么事可以为她做,有的只是在议会里为她那受人热烈尊崇的丈夫投一票,或者将来有一天,把罗贝·德·维加的全部戏剧的翻译献给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