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2 / 2)

「闭嘴!」布登勃鲁克咆哮如雷地喊道。兄弟俩隔着一张桌子怒目相视,托马斯气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克利斯蒂安那双深陷的小眼睛瞪得滚圆,眼皮红润,嘴巴也因为愤怒而大大张开,双颊比平日更加凹陷,同时两边颧骨也泛上红斑……盖尔达带着讥笑的面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冬妮搓着两手,哀求说:「汤姆……克利斯蒂安……母亲还没有入殓呢!」

「你简直一点廉耻也没有了,」议员接着说,「你怎么能……哼,你根本没有心肝,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在这种环境里提这个名字!你的不识分寸简直到了反常的地步,简直是一种病态……」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提阿琳娜的名字!」克利斯蒂安气得这样厉害,惹得盖尔达越来越注意地望着他。「我偏偏要提这个名字,要让你听一听,托马斯。我打算跟她结婚,因为我想有一个家,我渴望安宁和平静。而且我不允许——你听见我怎么说了?我不允许你干涉这件事!我有我的自由,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你是傻瓜!等宣读遗嘱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你就是你自己的怎么样一个主人了!事情是这样安排的,听我告诉你,母亲的遗产不能供你去挥霍,像你过去已经糟蹋掉三万马克那样。你剩下的一部分财产由我来管,除了每月的生活费你多一个子儿也拿不到,——我向你发誓……」

「哼,你自己知道得最清楚,是谁挑拨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可是我奇怪的是,母亲没有把这个工作交给另外一个人,交给一个比你更对我亲近些,更有点手足之情的人……」克利斯蒂安这时胸中已经充满怒火;他把从来没有说给人听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俯在桌子上,不停地把食指圈起来,敲着桌面,他胡须蓬乱,两眼通红地仰望着他的哥哥。而托马斯则笔挺地坐在那儿,面色惨白,半闭着眼皮向他俯视着。

「你的心对我只有冷淡、怨恨和蔑视,」克利斯蒂安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又沉浊又嘶哑……「在我的记忆里,你对我永远是一片冰冷。弄得我一看到你就从心眼中冒冷气……是的,你也许觉得我用这个词奇怪,可是我实际的感觉就是这样!……你嫌弃我,你一看我就露出一脸的厌恶,可是就是看我一眼对你来说也是稀有的事。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你也是一个人,你也有你的缺点啊!不错,在咱们两位老人眼里,你永远是一个宠儿。不过如果你对他们真的有我这样的孝心,你就会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基督徒的处世精神。即使你一点手足之情也没有,至少你也应该有一点基督徒的博爱精神吧。可是你的心却这么一点也不友爱,你一次也没有看过我……我在汉堡害风湿性关节炎病倒的时候,你一次也没有到医院来看我……」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再说我自己的健康……」

「你有什么事,托马斯?你的健康好极了!如果你的身体也跟我一样,你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儿……」

「也许我的病比你的更厉害呢。」

「你?……你这话未免太过火了。冬妮,盖尔达!他说他的病比我更厉害!什么?你也因为风湿性关节炎在汉堡病得死去活来吗!你也因为一点小别扭身体里边就痛得难忍难熬吗!你身体左半边的神经也太短了吗!这是医学界的权威给我断定的!你是不是有时候在黄昏时回到屋子里来,看见一个人坐在你的沙发上向你点头,而实际上这个人却根本不存在!……」

「克利斯蒂安!」佩尔曼内德太太失声喊道,「你说些什么……我的上帝,你们俩究竟为什么吵嘴?听你们说的,倒好像谁的病厉害谁就光荣似的!如果这样,那么盖尔达和我也有些话要说呢!……母亲还没有入殓呢……」

「你难道不明白,你这糊涂鬼,」托马斯·布登勃鲁克激动地喊道,「所有这些听起来令人作呕的事不都是你的堕落的结果吗?都是你游手好闲、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吗?工作吧!不要再姑息,再培养你这种反常的情绪了,不要再唠叨你的病了!……如果你变成个疯子,我老实跟你说,这不是不可能的,我一点眼泪也不会为你流,因为这是你自己的过错,你一个人的过错……」

「可不是,就是我死了,你也不会掉眼泪的。」

「你并没有病得要死啊?」议员嫌恶地说。

「我并没有病得要——?好,就算我没有病得要死吧!咱们看看谁先死吧!……工作!如果我工作不了呢?如果我不能老是做一件事呢?老天爷啊!我就是不能永远做一件事,我腻得要死!如果你过去能这样,现在也能这样,那么你就为自己高兴吧,但是你可千万别来判决别人,这不是什么美德……上帝给了这个人力量,可是没有给那个人……不过你就是这样的人,托马斯,」他继续说下去,脸形比以前更加扭曲,身子越来越向前俯,手指敲桌子也越敲越急……「你总是自以为是……唉,看我说到哪去了,这不是我想说的话,不是我想用来责备你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而且即使我说得出来,那也不过是我一肚子委屈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你在生活里已经有了地位,有一个受人尊敬的地位,於是你高踞人上,对於一切迷乱你精神、扰乱你的心境安宁的东西——哪怕仅仅是一刹那呢,你都冷淡地蓄意排拒,因为对你说来,最重要的就是心境安宁。可是我告诉你,托马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皇天在上,这不是主要的事!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点不错,你就是这样的人!你骂人、发脾气、大发雷霆的时候,我还是喜爱你的。最坏的是你的沉默,是当别人对你说一件什么事以后,你忽然一声不出,默然引退,又高傲又遥远地把一切责任从自己身上推开,让别人窘迫不堪地为自己的话去害臊……你就是这样不懂得什么叫同情,友爱和谦虚……咳!」他忽然喊了一声,两只胳臂在头后边摇晃了一阵,接着又叉开向前边伸去,好像把一切东西都推开似的……「我对这些东西是多么厌腻啊,什么周到啊,圆滑啊,心境安宁啊,什么庄严啊,体统啊……厌腻透了!……」最后这一声叫喊,感情是非常真实的,是一声出自肺腑、含着那样强烈的嫌恶和厌倦的声音,因此,它确实也带有一些震慑人的力量。托马斯身子缩了一些,片刻哑然无言,神情疲倦地茫然向前俯视着。

「我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了,」最后托马斯开口说,声音带着感伤,「因为我不愿意成为你这样的人。如果我内心里曾经躲避着你,这是因为我必须提防着你,因为你的本性,你的举止对我是危险的……我说的是实话。」

停了一会,他又用短促有力的语调接着说:「我们的话离题太远了。你对我的性格发表了一篇演说……虽然是乱七八糟的一篇,可能也包含了一点真理。可是现在我们要谈的不是我,而是你。你盘算着要结婚,让我对你说,死了心吧,你的盘算是行不通的。首先,我以后能付给你的利息不会很多,一定会使你灰心……」

「阿琳娜有一点积蓄。」

议员咽了口口水,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哼……有一点积蓄。你想把母亲的遗产跟这个女人的存款搅混起来么……」

「不错。我渴望一个家,渴望一个在病中能安慰我的人。再说我们两个很相配。我们俩都是有点残缺的人……」

「你也想把头几个孩子收养过来……也就是说,给他们继承权吗?」

「当然。」

「这样在你死了以后,你的财产就要流入他们手中?」在议员说这些话的时候,佩尔曼内德太太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低声恳求到:「托马斯!……母亲还没有入殓呢?……」

「是的,」克利斯蒂安回答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喏?你不能这样做!」议员喊道,跳了起来。克利斯蒂安也站起来,走到椅子后边,用一只手抓住椅子,下巴抵在胸脯上……又惊惧又气恼地盯住他的哥哥。

「你不能这样做……」托马斯·布登勃鲁克又喊了一声,他愤怒得几乎发狂,脸色惨白,全身发抖、颤抖着,「只要我还活着,这件事就不能发生……我向你发誓!……你小心点吧……注意点吧!……咱们的钱因为运气不好,做事荒唐和被人要卑鄙手腕,损失得已经够多的了,不允许你再把母亲财产的四分之一扔在这个女人和她的几个私生子身上!……特别是已经有四分之一被蒂布修斯哄骗去!……你已经给家里丢够了脸,你不能再让咱们家跟一个婊子做亲戚,让她的孩子姓咱们的姓。我不许你这样做,你听见了没有?我不准许你!」他的声音震得屋子嗡嗡地响,佩尔曼内德太太呜咽着蜷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而且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破坏我的禁令!直到现在我还只是鄙视你,眼睛里没有你……但是如果你逼得我忍无可忍的时候,那咱们倒要看看,吃亏的是谁?我再对你说一遍,你要小心点,我没有什么顾忌!我要让人宣布你神志不健全,让人把你关起来,我要使你毁灭!毁灭!你懂不懂?……」

「我也告诉你……」克利斯蒂安也反唇相讥说,……於是这一切变成你一言我一语的口角,一场空洞、不连贯的、可怜的争吵,既没有一定的内容,又没有什么目的。每个人想到的都是怎样伤害对方的感情,怎样攻击对方的痛处。克利斯蒂安又回到他哥哥的性格方面来,从遥远的过去搜寻一些事例,一些不愉快的轶事来证明托马斯的自私自利。这些小事都是克利斯蒂安所不能忘记的,相反地,他老是怀着莫大的激忿反覆地回想着。另一方面,议员也故意用一些过甚其词的轻蔑和恐吓的话来回答他,这些话说出十分钟以后他自己也有些懊恼。盖尔达轻轻地用手支着头,用迷惘的目光望着他们两人,从脸上的表情完全判断不出她这时是什么感觉。佩尔曼内德太太在悲痛绝望中不断地说:「母亲还没有入殓呢……母亲还没有入殓呢……」

克利斯蒂安在答辩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他退出了战场。

「好吧!咱们走着瞧吧!」他喊了一句就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他的胡须蓬乱,眼睛通红,敞着外衣,手中攥着一块手帕。一走出屋门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议员在顿时变得寂静的屋子里,挺着身子继续站了一会,向他兄弟走出去的那边望着。以后他一语不发地坐下来,猛地一拉把册子拿到手里,用干巴巴的话语继续分配下去。当他把这件事做完以后,他仰靠在椅子上,捋着胡子尖,陷入沉思。

佩尔曼内德太太因为惊恐心脏怦怦地跳着!那个问题,那个大问题不能再往后推了。一定要把它说出来,一定要让他回答……可是以他现在的情绪,他是否还顾得到孝心和仁慈呢?

「啊……汤姆——,」她先往自己的怀里望望,又怯懦地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才开始说……「那些家具……你自然把什么事都考虑到了……分给我们的东西,我是说,分给伊瑞卡、小东西和我的……都在这儿……在我们手下……可是这所屋子,这所屋子怎么样?」她一边问,一边偷偷地绞着手。

议员没有立刻回答。他继续捻了一会胡子,愁惨地沉思了一会。接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把身子坐直了。

「房子吗?」他说,……「房子自然是咱们大家的,你、克利斯蒂安和我……真滑稽,蒂布修斯牧师也有一份,他拿的是克拉拉的那份遗产。我一个人不能做出什么决定,需要你们大家的同意。可是事情非常清楚,越快卖掉越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把肩膀一耸。可是他的脸色也变了一下,好像他对於自己说的话也感到害怕似的。

佩尔曼内德太太的头低低地垂下来,她的两手不再揉搓了,她的四肢都瘫软下来。

「我们同意!」沉默了一会她重复了一句,声调很悲哀,甚至带着几分辛辣。「亲爱的上帝,你知道得很清楚,汤姆,只要你认为对的,你一定要做,我们这些人冲早总得表示同意!……可是如果允许我们插一句嘴……向你提出个请求的话,」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出,上嘴唇也开始抖动起来,「这所房子!母亲的房子!咱们祖遗的产业?咱们那么幸福地在里面住过!如今却要把它卖掉!」……

议员又耸了耸肩膀。

「请你相信我的话,孩子,所有你要跟我说的也正是我感到良心不安的地方……然而这并不是阻碍我们做这件事的理由,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情绪。该怎样做,就得怎样做。我们有这么大的一块地皮……用它干什么呢?多少年以来,从父亲去世的时候起,整个后厢房就已经开始塌了。弹子房让野猫搭了窝,走进房子,就有陷在地板中的危险……不错,如果我没有渔夫巷那座新宅子嘛……可是那座房子已经盖起来了,你说,那所房子怎么处置?难道把它卖了?你说说……卖给谁?房子一出手,我原来投进去的钱,大概要损失一半。哎呀,冬妮,咱们的地皮不少了,简直多得用不完!那些堆栈,两所大房子!地皮的价格和流动资金总要构成一定的比例啊!不,要卖掉,要卖掉!」

可是他的话,佩尔曼内德太太并没有听进去,她蜷缩在椅子上,陷入沉思,泪眼模糊地茫然向前望着。

「咱们的家!」她喃喃地说,……「我还记得,别人给咱们温居的情形……咱们只不过这么高。那时全家人都在。霍甫斯台德叔叔朗诵了一首诗……那首诗就在文件夹里……我背得出……维纳斯·阿娜乔敏尼……风景厅!餐厅!一批又一批的贺客!」……

「不错,冬妮,祖父置这座产业的时候,那些搬出去的人一定也这么想过。他们把钱花光了,必须搬出去,现在都死了,屍骨已化为尘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家还没有沦到过去拉登刊普家的地步,咱们向这所房子告别比他们的境况要好得多,这是咱们该引以为幸,该感谢上苍的事……」

啜泣,悲痛的长声啜泣,打断了他的话。佩尔曼内德太太一任自己的悲伤发泄,甚至泪珠从面颊上淌下来也顾不得去抆,她的身子向前俯着,蜷缩成一团,一滴滴的热泪落在她那疲软地搁在膝头的手上,她也不去管。

「汤姆,」最后她说,她那不时被呜咽窒息的声音带着一些儿令人感动的坚定,「你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你不知道。你的妹妹一辈子没有过过顺心的日子,受尽命运的捉弄。一切难以想像的厄运都落在我的头上……我真不知道,我作了什么孽。可是这一切我都忍受过来了,汤姆,我并没有灰心丧志,不论是格仑利希那件事也好,是佩尔曼内德那件事也好,是威恩申克那件事也好。因为每一次老天爷让我的生活遭到破灭的时候,我总也没有走到绝路。我心中始终有一个地方,一个避风港,可以这么说吧,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现在我依然可以逃到那里躲避一切灾害……甚至这次,一切都没有希望了,他们已经把威恩申克打下监狱,我还是对母亲说,‘我们可以搬回来吗?’‘好吧,孩子,来吧。’……咱们小时候,汤姆,玩打仗游戏的时候,也总是有一个家,也总要划出一小块地方来,谁危急了,就可以跑到那个地方去,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别人不许向这个地方进攻。母亲的房子,这所房子就是我生活中的‘家’,汤姆……可是现在……现在……要卖掉……」

她把身子往后一靠,用手帕掩着脸,放声痛哭起来。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知道,亲爱的冬妮,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可是让我们现在理智一点好不好?咱们那位善良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们再也不能把她叫回来。现在怎么办呢?留着这所房子,把它当作一笔无法周转的资金,这是荒唐透顶的事……。要不,咱们把它零零碎碎地租出去?……我知道让外人住进来,对你是一件很痛心的事;可是只要你看不见,那总比看着外人住在这儿好。你们一家人可以另外租一所漂亮的小房子,或者租一层楼,譬如说,在城门外……或者,你还是宁愿跟一大堆房客一起住在这儿?……而且家你也还是有的,盖尔达和我,布来登街的本家,克罗格家,卫希布洛特小姐……我没有提克罗蒂尔德,因为我不知道,她跟我们家来往是不是觉得方便,她既然已经当了修女,就应该和别人疏远些……」

她叹了一口气,但那声音已经隐含着笑意。她随即把头转过去,用手帕紧紧地捂住眼睛。从她那噘着嘴的愤怒的神情看,活像一个发脾气的孩子正在被大人逗弄得要破涕而笑的样子。但是过了一会,她好像下了决心似的,一面把脸上的手帕拿开,把身体坐直,像平常每次想显示自己的尊严和骨气那样,一面把头向后扬着,一面又尽力把下巴抵在胸脯上。

「是的,汤姆,」她说,眨动着一双泪水模糊的眼睛,坚定而严肃地望着窗户,「我也愿意理智一些……我现在已经很理智了。你一定要原谅我……你也要原谅我,盖尔达……刚才我哭了这么一番。人常常会这样的……感情太脆弱了。但是这只是表面的现象,请你们相信我。你们知道得很清楚,生活总算把我磨练出来了……是的,汤姆,我很明白你说的固定资本,这点脑子我还有。我只能再重复一句,凡是你认为对的,你就必须去做。你一定要替我们打算,替我们做事,因为盖尔达和我都是女人,而克利斯蒂安呢……咳,上帝保佑他吧!……我们不能反对你,因为我们提出来的根本不是反对的理由,只是我们的情绪,这一点谁都看得很清楚。你打算把它卖给谁呢,汤姆?你想,很快地就能脱手吗?」

「啊,孩子,这我也很难说……早晚会卖出去……今天早晨我已经跟高什简单地谈了几句,就是那个老经纪人高什,他好像也有意替我们办这件事……」

「要是他肯出头,那可好极了。当然,塞吉斯门德·高什也并不是没有缺点……听人说,他从西班牙文翻译东西——我不记得那个诗人叫什么名字了。真是个怪人,你说是不是,汤姆?可是早年间他和咱们的父亲也是朋友。这个人很诚实,而且很通人情,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他一定能了解,咱们这回不是一项普通的买卖,不是随便卖一所房子……你准备要多少钱,汤姆?最少需要十万马克,是不是?……」

「十万马克是最低的价钱了,汤姆!」当她的兄嫂已经走下台阶,她握着门柄还补充了一句。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静静地站在屋子中间,胳臂垂着,两手在身前交叠着,掌心朝着地面。她瞪着眼睛向四周望了一圈,显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她那戴着一顶镶着黑缎带的软帽的头不住地轻轻摇摆着,因为思绪重重,渐渐地向一边肩头歪过去、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