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第三章

一、圣母院

自不待言,巴黎圣母院至今仍不失为巍峨壮美的建筑。然而,尽管她年事已高而风韵不减,但是目睹时光和人公然藐视奠定第一块基石的查理大帝(即法王查理曼一世(742-814),771年至814年为法兰克国王。),藐视放上最后一块石材的菲利浦·奥古斯都(即法王菲利浦二世(1165-1223),1180年至1223年在位。),同时肆意毁损和肢解这座古老的丰碑,我们怎能不痛心疾首,义愤填膺。

在我国教堂的年迈王后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伴随一道伤痕。「时光贪婪,人更贪婪(引自奥维德的《变形记》,直译应为:「时间啃噬,人噬尤烈。」)。」这句拉丁文,我想译为:「时光盲目,人则愚昧」。

我们若是有闲暇,同读者一道拜谒这座古老教堂,一一察视她所受创伤的种种痕迹,就不难发现时间的破坏还算小的,最恶劣的是人为破坏,尤其是艺术家的破坏。我不能不称其为「艺术家」,因为近二百年来,那些人取得了建筑艺术家的称号。

这里只能举几个最突出的例子,当然首先要谈谈圣母院的门脸儿,建筑史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为绚丽的篇章了。从正面望去,只见三座并排的尖顶拱门,上面有一层锯齿状雕花飞檐,一溜儿排着二十八尊列王塑像的神龛,飞檐上居中是花棂的巨型圆窗,左右护拥着两扇侧窗,好像祭师身边的两名助手:执事和副执事;再往上看,便是那亭亭玉立的修长的三叶形拱廊,那一根根窍细的圆柱支撑着沉重的平台,还有那赫然矗立,带有青石瓦披檐的两座黑沉沉的钟楼。纵观整个门脸儿,雄伟的五个层次,上下重叠,在恢宏的整体中布局和谐,一齐展现在眼前,又丝毫不给人以紊乱之感,甚至那难以计数的细部,诸如雕塑、浮雕、镂刻,无不强有力地凝聚在宁静而伟大的整体上。可以说,这是石头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硕大无朋的作品,整个儿既浑然一体,又繁复庞杂,如同她的姊妹《伊利亚特》和罗曼采罗(《伊利亚特》是荷马的杰作;罗曼采罗是西班牙民间谣曲的总称,继承了史诗传统,最早出现在十四世纪晚期。);这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力量凝结的神奇产物,每一块石头都千姿百态,鲜明地显示由艺术天才所统摄的工匠的奇思异想;一言以蔽之,这是人的创造,伟壮而丰赡,赛似神的创造,似乎窃来神的创造的双重特质:繁丰和永恒。

我们对这座建筑门面的描述,同样适用於整座教堂;我们对巴黎这座大教堂的描述,也同样适用於中世纪基督教的所有教堂。一切都容涵在这源於自身、逻辑严谨而又比例匀称的艺术之中。量一量足趾,也就等於量了巨人的全身。

扯回话题,还是谈圣母院的正面,如今我们去虔诚地瞻仰这座庄严雄伟的大教堂;所见的正面仍然是这个样子。这座大教堂令人敬畏,正如她的编年史家所称:庞然大物,见者无不震悚(原文为拉丁文。)。

如今我们见到的这个门面,已经少了三件重要东西。首先是以往将其抬离地面的十一级台阶;其次是三座拱门上的神龛里的雕像,这是下层一排;上层还有一排,即法国更久远的二十八尊国王雕像,陈列在二楼的走廊上,从希德贝尔(希德贝尔一世(495-558):511年至558年为巴黎王。)起始,直到手执「皇杖」的菲利浦·奥古斯都(菲利浦·奥古斯都手执的「皇杖」呈球状,上有十字架,象征基督教统治世界。他在位时扩大并美化了巴黎,建了一道新城墙,许多街道铺了石头。不过,1163年主持巴黎圣母院祝圣仪式的,则是教皇亚历山大三世。)。

石阶,是时间令其消失的,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缓慢进展过程,老城的地表升高了。时间推动巴黎地表这片上涨的潮水,逐一吞没了使这座建筑显得更雄伟高大的十一级台阶。然而对於这座大教堂,时间给予的恐怕要多於它所取走的;因为文物年资愈古愈美,正是时间给这座教堂表面染上数百年沉滞的黝暗色泽。

然而,是谁拆除了那两排雕像?是谁留下空空的神龛?是谁在中央拱门的正中,新凿制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尖拱?又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就在毕斯科奈特的阿拉伯式雕花旁边,安装了路易十五式雕刻图案的讨厌而笨重的木头门框?那是人,是建筑师、当代的艺术家。

再者,我们若是走进教堂看看,又是谁推倒了圣克里斯多夫的巨像?那可是天下雕像中的佼佼者,正如天下大厅莫过於司法宫大堂,天下钟楼莫过於斯特拉斯堡的尖塔一样。在前后殿堂的各个圆柱之间,曾经布列无数的雕像:有跪下的、站立的、骑马的;有男人,有女人;有儿童、国王、主教、骑卫;有石头雕的,大理石雕的;还有金的、银的、铜的,甚至蜡做的。那么多雕像,是谁粗暴地一扫而光?不是时间。

拆掉粲然置满圣骨盒和圣物盒的古老哥德式祭坛,代之以雕有天使头像和云彩的笨重大理石棺椁,就像从圣恩谷修道院或荣军院取来的零星样品,究竟是谁干的呢?在埃尔冈杜斯的加洛林王朝石板地中,愚蠢地嵌入这块年代不同的笨重石头,又究竟是谁干的呢?难道不是继承路易十三遗愿的路易十四吗(路易十三於1638年正式把王国献给圣母,因而作者称路易十四继承其遗愿。)?

我们的先人曾激赏那「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踟蹰於大拱门圆花窗和圆后殿的尖拱窗之间,是谁用冷冰冰的白玻璃取代了那些彩绘玻璃呢?我们的野蛮的大主教们,将主教堂涂抹上黄灰泥而以为美,假如十六世纪的一个唱诗童子看到这种情景,他会怎么说呢?他会想起来,这正是刽子手粉刷「死牢」的颜色;他还会想起来,由於军队统帅叛国,小波旁宫也涂了这种颜色;索瓦尔说:「那黄颜料毕竟品质很高,名不虚传,百余年后也没有褪色。」那唱诗童子会以为圣殿变成污秽的场所,赶紧逃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