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一(4)

在他的桌子后面,范笃拉大夫站起来。赫勒森很快地扫视他的四周一下,一个明亮、朴素的房间,摩登的斯堪地那维亚家具,外表抆拭得亮晶晶。整洁,几乎像消过毒。

「喂,我来啦,」赫勒森说。语调中带有敌意: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范笃拉心想,只要彼此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老天,这家伙看起来倒像是来自某个巴尔干滑稽剧团里的角色。

范笃拉大夫指着他桌子前面的一张皮扶手椅。「请坐,赫勒森先生。」

「我一定得坐?」

「不,如果你高兴的话。」范笃拉绕过桌子走到前面。他比赫勒森高出一个头。他穿着白外套也许会教女士们掉过头来,但赫勒森则无所感。

「是否卡蒂亚──我的太太,我的意思是──她有病?」

「这倒不一定。」

「这不太像诊断结果。她到底出了什么麻烦?」

「我要你来和我作一次谈话,以便解释这件事。这可无法三言两语说完,像一般普通疾病那样。」

「没有确定什么?」

「啊,倒是非常确定,赫勒森先生。」范笃拉大夫向赫勒森出示一只皮制的香菸盒。赫勒森摇摇头。他感觉到心内已激起危险意识。他知道这种意识:一种本能性的不信任,总能帮他的忙。「你知道你太太为何来这里?」

「不知道,我问过我自己这个问题。她以前从来没有害过病。」

「你太太为休克的后果所苦。」

「啊,真的吗?」赫勒森说。他的嘴巴嘲弄似的歪扭着。

「你太太喉管下部有着很大的一处瘀伤,那是你用一只很重的菸灰缸丢伤的。」

「大夫,你究竟是在说什么?」赫勒森这时已经满脸通红。他想,这个小婊子。跑来找医生告状!或许她是来找他开一张伤单。「医学证明卡蒂亚受到身体攻击……」啊,不可以,大夫,你不可这样做;你别用这一着加诸布鲁洛!还没有谁对我这样做过,医生这一行也不行!别耍这一套!赫勒森一心这样想。

「我教你太太安静下来并送她回家。」

「你真好。那么,我欠你多少?当然,包括旅费。每公里五十个芬尼【译按:德币,一马克的百分之一。】行吗?」

范笃拉大夫根本不顾这些。他只希望有现在这么个人,站在他面前。矮胖,秃顶,圆圆的脸,看来和气的样子,直到你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睛。这对眼睛是浅蓝的,几乎无色,分外显得冷酷。

「你多少岁了?」范笃拉大夫问。

「五十岁。我妻子三十,不要对我说二十岁是太大的年龄差距!但我不以为这会是你的主意。卡蒂亚告诉你些什么?」

「一切。这是何以我要你来看我的原因。你必得信任我。我知道我不能坚持,但我愿和你讨论你的问题。为你太太的缘故。你爱你的太太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赫勒森大声咆哮。「你是医生,还是私家侦探?」

「我要帮助你,如是而已。你的太太正处於绝望的心神状态──你没注意到吗?她昨天陷於休克,只是一个开始:一种警告的信号。我们──而我之用我们两字是指你与我本人──我们仍然有机会救她。你晓得她在考虑自杀吗?」

「她这样说过吗?」他皱着眉尖。

「是的。」

「那么好,作为一位大夫,你应当知道如何由歇斯底里说出她真正的意向。我不知道我太太说了我什么,而我也不要知道──但是在你对我进行所有心理分析以前,我愿正确地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她过得太舒服了,这就是她的麻烦,太养尊处优!不必耽心,我答应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希望,最好和最时新的服装、鞋子、珠宝,无需工作,不要孩子──这就是了,不要孩子!这是她所要求的。六个孩子,会教她忙得昏头转向。但她要做什么?吞服避孕丸。啊,天啊,不要,不要孩子,这样,那她漂亮的肚皮上就不会有记号。大夫,这就是她变得歇斯底里的原因,这就是只有一只蝴蝶而她把牠看成菸灰缸在飞的道理!」

范笃拉大夫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想,你是一个多么差劲的懦夫。一个下流把戏的狡猾骗子。一个像卡蒂亚这样的女人,应该从你处得到保护──但我只是一位医生,我所做的,只是劝告,此外,便是袖手旁观,亲眼望着一个像卡蒂亚这样的人被毁掉。

赫勒森朝下望,范笃拉的凝视是责难的,他知道两人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舌战。他把一个手指放在衣领与流着汗的脖子之间。

「我们应该彼此了解得深一些,」范笃拉大夫心平气和地说。「彼此冷静──理性以及诚实的交谈。」

「你是在指责我扯谎?」赫勒森勃然大怒。「我也许该说,我太太告诉你的,乃是一派胡言。她需要心理治疗!」

「她的确会要,如果我们不能达成某种谅解。」

「我们?」赫勒森露齿而笑。「你是大夫。治好我太太的脑子,我会非常感激。」他得意地补上这几句。

「那么你会放弃那些晚间的苦刑节目?」

「苦刑节目?」赫勒森重复说着,头偏向一边。他的呼吸加速,还带有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