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奥布里巷十六号，年轻的柏克太太正和她丈夫聊着天。吉姆．柏克，一个高大壮硕、相貌英俊的金发男子，正专心地组装一套模型。

「邻居！」雀莉说。她甩了一下她的黑色鬈发，「邻居！」她怨恨地说。

她小心地把煎锅从炉子上拿下来，接着动作俐落地把菜盛进两个盘子，其中一盘份量比另一盘多许多。她把多的一盘放在丈夫面前。

「什锦烤肉。」她报上菜名。

吉姆抬起头，赞赏地闻了闻。

「好像很好吃，」他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的生日吗？」

「你得好好补充营养。」雀莉说。

她围着一件红白条纹镶着小花边的围裙，看起来非常漂亮。吉姆．柏克移动了一下巡航舰的位置，腾出空间来摆饭菜。他咧开嘴朝她太太笑笑，问道：

「谁这么说的？」

「我的玛波小姐就这么说！」雀莉说，「而且，说到补充营养的话，」雀莉在吉姆对面坐下来，把盘子拉近自己，接着说，「我认为她应该能替自己补充更丰富营养的东西。那个叫怀特．奈特的老处女，光给她吃些含淀粉的食物。那是她唯一想得到的东西！『美味的牛奶蛋糊』，『美味的面包和奶油布丁』，『美味的焗通心粉』。软软烂烂、淋着粉红色酱汁的布丁。还有废话，废话，一天到晚的废话。都快把她的脑袋说得掉下来了。」

「噢，哎呀，」吉姆含糊地说，「我想，这是病人的饮食。」

「病人的饮食！」雀莉轻蔑地哼了一声，「玛波小姐才不是病人哩，她只是老了而已。她还老爱干涉别人。」

「谁，玛波小姐？」

「不，是那个奈特小姐。老是教我该怎么做事！还想教我怎么做菜呢！做菜我比她懂得多了。」

「做菜你是顶尖高手，雀莉。」吉姆赞赏地说。

「做菜有套学问，」雀莉说，「值得你埋头苦干。」

吉姆哈哈大笑。

「我现在正埋头苦干哩。为什么你那位玛波小姐会说我需要营养？那天我去修浴室架子的时候看起来很衰弱吗？」

雀莉大笑起来。

「我来告诉你，她是怎么跟我说的吧。她说：『亲爱的，你有一个英俊的丈夫。非常英俊的丈夫。』听起来就像是他们在电视上大声朗读的期刊内容。」

「我想你是赞同她的话了？」吉姆咧开嘴笑着说。

「我说你还不错。」

「不错嘛！说得不愠不火。」

「接着她说：『亲爱的，你必须照顾好你的丈夫，一定要给他适当的饮食，男人需要大量精心烹制的肉类食品。』」

「很好！很好！」

「而且她跟我说，一定要为你准备一些鱼肉，不要买现成的派，放进烤箱加热便算。这点我倒还好。」雀莉自傲地补充道。

「你不能常买那种东西给我吃，」吉姆说，「它们吃起来味道根本不一样。」

「只要你注意到你吃的是什么，」雀莉说，「而且别对那些你老是在玩的巡航舰太着迷。别跟我说你买了那套玩意是要送给你侄子麦克的圣诞礼物。其实你买它是为了自己玩。」

「他还太小，不能玩这个。」吉姆抱歉地说。

「我想你整晚都会魂不守舍地玩下去。听点音乐怎么样？你买了那张新唱片了吗？」

「我买了。柴可夫斯基第一八一二号。」

「是那支交战声响很大的曲子，是吗？」雀莉说。她做了个鬼脸。「我们的哈娜太太不会喜欢这个的！邻居！我受够了邻居。总是抱怨、发牢骚。我不知道哪家人最坏，是哈娜家还是巴纳比家。哈娜家有时在十点四十分的时候就开始敲墙。真叫人受不了！电视和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也没结束得这么早啊。要是我们喜欢，为什么不该听点音乐？而且老是要我们把音量关小一点。」

「你不能把音量关小，」吉姆颇有权威地说，「除非达到了音量要求，否则就听不出效果。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在音乐圈内也绝对认同。还有，她们那只猫怎么说呢？老是跑到我们的花园里来，把我才刚整理好的花床翻起来。」

「告诉你，吉姆，我厌倦了这个地方。」

「在哈斯菲尔的时候，你并不讨厌有邻居。」吉姆表示。

「在那儿不一样，」雀莉说，「我的意思是，在那儿你是完全独立的。如果发生了困难，有人会伸出援手，而你也会对他们伸出援手，但是你不会去干涉别人。这样的新社区让人们对邻居有偏见。我想，这是因为我们都是新来的缘故。周围到处是说人坏话和搬弄是非的人，给议会写信，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快把我给累死了！小镇的人们太忙於做这些事情了。」

「你说的可能有点道理，我的小姐。」

「你喜欢这儿吗，吉姆？」

「工作还不错。而且这毕竟是栋全新的房子。我希望这里空间能更大一点，那样我们的活动就更自由自在。要是我能有一个工作室就好了。」

「刚开始我认为这儿很可爱，」雀莉说，「但是现在不这么肯定了。房子不错，而我也喜欢蓝色的外观，浴室也很好，可是我不喜欢这儿的人和这附近的感觉。我跟你说过那个莉莉．佩斯跟她的哈利已经分手了吗？那天他们去看房子的事真是有趣。你知道，当时她几乎从窗口摔下去，她说哈利像一头呆猪似的站在那儿没动。」

「我很高兴她跟他断绝了关系。要是说我见过什么坏蛋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吉姆说。

「只因为怀了孕就跟一个家伙结婚不是件好事。」雀莉说，「你知道，他不想跟她结婚。他不是个好人，玛波小姐说他不是。」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她跟莉莉谈过，他，莉莉以为她疯了。」

「玛波小姐？我不知道她还见过他？」

「噢，是的，那天她在这附近散步，摔了一跤，贝德克太太把她扶起来，带她到她家里。你认为亚瑟和彭安太太会成为一对吗？」

吉姆拿起巡航舰中的一块，参考着说明图，皱着眉。

「我希望我说话的时候你会注意听。」雀莉说。

「你刚才说什么？」

「亚瑟．贝德克和彭安太太。」

「看在上帝的份上，雀莉，他太太刚死耶！你们这些女人！我听说，如果你跟他说话，他还会不时地神经性抽动，神态挺不安呢。」

「不晓得为什么……我想不到他会有那种反应，你说呢？」

「你能不能把桌子这头整理干净点，」吉姆说，根本理都不想理邻居的事情，「好让我把这些组件摊开些。」

雀莉恼火地叹了口气。

「要吸引你的注意力，我得变成巨无霸喷射机或者涡轮螺旋桨，」她挖苦地说，「你就只关心你的模型！」

她把还有剩菜的盘子叠在一起，端到水槽内。她决定不洗。这项日常必要工作，她总是尽可能地延后。她把所有东西都随便往水槽里放，迅速穿起一件灯芯绒夹克就走出屋子，停了一下回头扔下一句话：

「我溜出去看一下戈蕾蒂．狄克逊。我想向她借一本《时尚》杂志。」

「好的，小姐。」吉姆埋头在他的模型上答应道。

雀莉经过隔壁邻居的前门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拐过弯走进布莱尼姆巷，在十六号门前停下。门开着，雀莉敲了敲就进了门厅喊道：

「戈蕾蒂在吗？」

「是你吗，雀莉？」狄克逊太太从厨房内向外张望，「她在楼上她的房间里做衣服。」

「好的，我自己上去。」

雀莉上楼进了一间小卧室，戈蕾蒂，一个脸蛋普通的胖女孩，正跪在地上，嘴里咬着几个别针，满脸通红地缝一个纸样。

「你好啊，雀莉。你看，我在马奇班罕的哈波拍卖会上买了一些漂亮的布。我要再做一件有花边、打交叉的款式，我以前用达克龙做过的那种。」

「很好啊。」雀莉说。

戈蕾蒂从地上爬起来，微微喘着气。

「我消化不良。」她说。

「你不该在晚饭后马上做衣服，」雀莉说，「不应该那样弯腰俯身的。」

「我想我应该再苗条一点儿。」戈蕾蒂说。

她坐到了床上。

「电影公司有什么新闻吗？」雀莉问，她总是渴望听到电影圈的新闻。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很多传闻。玛力娜．葛雷昨天回去拍片了，并且又发生了可怕的事件。」

「怎么回事？」

「她不喜欢咖啡的味道。你知道，他们在上午工作期间总会喝一杯咖啡。她喝了一口，说咖啡有点不对劲。这当然是胡扯，不可能那样。咖啡是从餐厅的大壶里直接倒来的。当然，我总是把她的倒在一只特别的瓷杯里，那个杯子非常漂亮，跟其他人的不同，但是咖啡是一样的。所以，不可能有什么不对劲，不是吗？」

「是神经紧张，我猜。」雀莉说，「然后发生了什么？」

「噢，没什么。拉帝先生让大家都镇静了下来。他那样的处理方式非常棒。他从她手中接过咖啡倒在水槽里。」

「这似乎很愚蠢。」雀莉慢慢地说。

「为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呃，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的话，现在也没人知道了。」

「你认为真的可能那样吗？」戈蕾蒂表情警觉地问。

「呃，」雀莉耸了耸肩，「派对那天她的鸡尾酒就出了问题，不是吗？那么，为什么这咖啡不会有问题呢？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就会一试再试，一直试下去。」

戈蕾蒂吓得发抖。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雀莉，」她说，「有人在对付她。她收到更多的信，你知道，是恐吓她的。而且那天发生了雕像事件。」

「什么雕像事件？」

「一座大理石雕像，片中的场景。那是在一个奥地利宫殿之类的房间角落。名字很奇怪，叫夏布朗。房间里面陈列着画作、瓷器和大理石雕像。这座雕像高高地放在一个托架上，可能它没往后推得够深。但不管怎么说，一辆重型货车在外面的路上开过时，把它震了下来，正好掉在玛力娜演女爵的一场大戏中要坐的椅子上，摔得粉碎！幸运的是，当时他们没在拍摄。拉帝先生要大家别跟她提起一个字，随后他放上另一张椅子。当她昨天问起为什么换椅子时，他说另一张的时代搞错了，而且这张能给摄影机提供更好的角度。但他根本就不喜欢那张椅子，我可以这么跟你说。」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在某种程度上挺刺激的，」雀莉缓缓说道，「不过，这不是……」

「我想我不要再去电影公司的餐厅工作了。」戈蕾蒂说。

「为什么？没有人想毒死你，或者往你头上砸大理石雕像呀！」

「对，没人想害我。但死的不一定是想害死的人，死的也许是别人，就像那天贝德克太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