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也许吧。」他好奇地望着我。

最近我们又到利维拉来,这时房屋差不多要完工了。我不打算描写一番,因为我没法子叙述得恰当;但是这幢宅第……嗯……很特别,很漂亮,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幢使人得意的房屋,可以欣然向别人亮一亮,自己傲然看上一看,或许,还得意洋洋里面住对了人吧。后来有一天,桑托尼突然对我说道:

「你知道吗,我可以替你造一幢房屋,你要的是哪一种房屋,我早就晓得了。」

我大大摇着头。

「我连自己都不知道呢。」我老老实实地说。

「或许你不知道,我却替你知道了。」然后他又补充上一句:「你没有钱,这才真正可惜。」

「将来也绝不会有的。」我说道。

「不能那么说,」桑托尼说道:「生下来穷并不就是说会一辈子穷。钱最古怪,甚么地方要它,它就往哪儿去。」

「我不够精明哩。」我说。

「你的雄心不够嘛,你的雄心还没有睡醒,但是它却在那里,你知道的。」

「呵,好了,」我说道:「有朝一日我唤醒雄心,就会大赚其钱,然后到你这里来,说道:『替我盖幢房屋吧!』」

这时他叹了口气,说了:「我不能等……不行,我没有工夫等下去,现在起我只有一段短日子就要走了,再盖一幢──两幢,再没有了。一个人不愿意年轻轻就死去……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我想,告诉你也不要紧。」

「我可得加紧把雄心唤醒罗。」

「不必了,」桑托尼说道:「你身体很壮实,现在乐趣又多,别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吧。」

「如果我试过的话就没法子不改了。」

当时我所想的都实实在在,我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得其乐,身体结实没有丁点儿毛病。我开车载过好多人,他们大赚其钱,辛勤工作,但由於过分辛苦,结果得了溃疡啦、冠状动脉血栓啦,和很多很多其他毛病。我也能像别人一样把一件工作做好,不过如此罢了,我没有甚么雄心壮志,或者,我并不认为自己有。我想,桑托尼雄心勃勃吧;我可以看见设计房屋啦、建造房屋啦、画平面图啦,以及别的许多我根本摸不着边儿的事,他全都弄出来了。他先天就不怎么强壮,我有种奇怪的想法──他为了策动雄心而推展的工作,总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我可不要太辛劳工作,事情就那么简单,我不信任工作,不喜欢辛勤工作;我以为,辛劳工作是件非常坏的事情,许多人却不幸都要求自己如此。我时常想到桑托尼,他引起我的好奇心,几乎超过我所认识的任何人。我以为,人生最最古怪的事情之一,就是会记起好些事情;我想,回忆是每个人都一定会有的事。桑托尼和他所盖的房屋,就是这类事情之一;另外,彭德街的油画啦,去看「古堡」的废墟啦,听听「吉卜赛庄」的故事啦──所有这些都是我会回忆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忆起那些我遇过的妞儿、开车载着客人,到外国去所见过的景象。坐车的客人统统都一模一样──沉闷。他们老是待在同一型式的大饭店里,吃那些千篇一律、不能想像的菜。

我内心中依然有那种古怪的感觉──要等待了不起的事情,等待只为了我的了不起事情,或者,因为我而发生的事,我也说不上用哪种方式来说最好。我猜想,自己在寻寻觅觅的是一个妞儿,一个正对了胃口的妞儿──这句话可不是说甚么端庄娴静的女孩子,就此安定下来,那可是妈妈的意思,也是约华伯伯、或者一些朋友的意思。那时候我对爱情可是一窍不通,我所知道的完全就是云雨巫山,鱼水缱绻这一套。那也是看上去我们这一代任何一个年轻人所知道的东西。我想,我们谈这码子事谈得太多、听得太多、也把它太认真了。我们可说不上──随便我哪位朋友或者我自己──那件事,我的意思是说,爱情发生的时候,真正会是甚么情形。我们年纪轻轻、精力旺盛,遇见妞儿就从头看到脚,欣赏她们的曲线、腿儿,还有那瞟过来的眼神,这时就自问自答:「她们愿意呢?还是不愿意?我该不该耗点时间?」你泡过的妞儿越多,也就越会乱盖,越觉得自己是一表人才了。

我还真的不知道,那件事儿不过如此而已。我以为每个人或冲或早都会发生,而且蓦地里来。你并没想到,就像想像中自己会这么想:「或许就是我的妞儿吧……这个妞儿一定会是我的。」至少,我可没有那种感觉。我并不知道,事情一发生就发生得突如其来,我会这么说:「那就是我属於她的妞儿,我是她的,属於她,完完全全的,因为一向都是她的啊。」没有,我从来做梦也没想到过会是那样,不是有个老丑角说过这么一次──那是他现成的插科打诨材料吧!──「我恋爱过一次,如果我觉得还会再来一次的话,告诉你们吧,我就要办移民了。」在我也是一样,如果我早晓得,只要早晓得它来了的一切意义,我也就移民了!假使我聪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