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唔,这就是爱丽和我两个人如何开始交往的,说实在话,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两个人各有各的秘密,都有事情要瞒住对方,所以很少互相倾诉心事;也使我们都互相警惕的防着对方。我们不会问说:「下次我们甚么时候见面?在甚么地方可以见到你?你住在哪儿?」因为,如果问对方这些问题,对方就会说你也应该把这些事告诉我。

华妮把姓名告诉我时,神色有点不安,琢磨了好一阵子,当时我想,这或许不是她的真名实姓,可能是她杜撰出来的!当然啦,这是不可能的事,便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她。

那天,我们真不知道彼此如何分手,尴尬得很。天气变冷了,我们都打算从「古堡」漫步下山──可是下山以后呢?我试探着说话,局局促促的。

「你就住在这儿附近吗?」

她说她住在查德威市场,那处市场离小镇并不多远;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大饭店,很高级,我猜想她是住在那里吧。她向我说,话有点支支吾吾。

「你住在这里吗?」

「不是,」我说:「我不住在这里,是今天才到这里来的。」

这时候又是一阵局促的沉默。起了一阵小小的寒风,使她哆嗦一下。

「我们最好走走,」我说:「使身体暖和一点。你……自己有车呢?还是要搭公车?或搭火车?」

她说她的汽车留在村子里。

「哦,不用担心。」她说。

看上去她有点儿紧张,我想或许她要摆脱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我说了:

「我们走下去,一直走到村子那里,好吗?」

她用感谢的眼神望了我一下,我们就在这条车祸频传的盘旋公路上走下去。正当我们转过一个角落时,一个人倏地从一株枞树后走了出来,由於来得太突然,爱丽吃了一惊,「哇!」了一声。出来的是个老婆子,就是之前我在她农舍花园里见到过的黎老太太,今天看起来粗野多了,一绺黑头发在风中飘动,一件深红色的斗篷披在肩上;她那样子,使她看上去变得高大得多。

「我的好孩子,你们在这里做甚么?」她说道:「为甚么你们到吉卜赛庄来?」

「呵,」爱丽说道:「我们并没有侵入私产呀,是吧?」

「也许算是侵入私产了,这处地方一向是吉卜赛人的土地,吉卜赛人的地方,是他们却把我们撵走的。你们在这里没什么好处,在吉卜赛庄踱来踱去,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爱丽并没有动气,她并不是那一型的人,说得很斯文很客气。

「假如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话,我很抱歉;我原来以为这处地方今天就要卖掉了呢。」

「谁要是买上了,一定就会倒楣!」老太婆说道:「听我的话吧,俏姑娘,不论谁买了这片地方,谁就会倒大楣。这儿是挨过毒咒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最好离得远远的,不要对吉卜赛庄动什么念头,它只会替你带来死亡及危险。过海回国去吧,别再回到吉卜赛庄来,不要说我没警告你。」

爱丽有点气愤的说:

「我们又没做甚么坏事。」

「得得得,黎老太太,」我说了:「别吓唬这位姑娘了。」

我转向爱丽说道:

「黎老太太住在这村子里,她有幢农舍,会给人算命和预卜呢。全部都会,是吗?黎老太太。」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向她说。

「我有天赋,」她说得很坦白,她那吉卜赛人的身材挺得更直一点:「我有这份天赋,是天生的。我们的人统统都有。小姑娘,我可以替你算命,把钱放在我手心里吧,我就把你将来的一生说给你听。」

「我并不要人家算我的命呀。」

「算命才聪明呢,知道将来会如何如何,怎么趋吉,怎么避凶,哪怕你不在乎。现在来吧,你口袋里多的是钱嘛。我知道很多事情,会让你变得更聪明。」

我相信,喜欢算命几乎是每一个女人都会有的冲动,谁都不例外。以前我早就见过了,每逢我带了妞儿去参加甚么展览会啦,赶集啦,一向都得我掏钱,让她们到算命摊里去。爱丽打开手提袋,放了两枚五角银币在老太婆手里。

「哇,我的俏姑娘,这就对了,你听听黎家老奶奶告诉你的话吧。」

爱丽把手套脱下来,把一只秀气的手掌放在老太婆手心里。老太婆弯腰看着这只手,嘴里喃喃说:「我看到了,我看到甚么了。」

蓦地里,她把爱丽这只手猛然抛开。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离开这里。去吧,别再回来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句句真言。我又在你掌心里见到了那些东西,把吉卜赛庄忘记掉吧,把你所见到那地方的一切都抛开;那里并不只是一幢废宅子,那片土地是遭过毒咒的。」

「你真是有毛病,」我说得很难听:「再怎么说,这位小姐和这地方根本没有关系;她今天在这里仅仅是散散步而已,和这一带根本没有关联呀。」

老太婆根本不甩我,说得很执拗:

「我的俏小姐,告诉你吧,这是警告你。你将来一生福气很好──但是一定要避凶躲祸。千万别到一处有危险的地方,或者挨过毒咒的所在,一定要使自己安安全全的,记住啊,否则……否则的话……」她打了个冷噤,「我真不忍心看,我真的不忍心看你手掌心里出现的情形。」

忽然,她用古怪俐落的手势,把这两个银币塞回爱丽手心里,絮絮叨叨说些我们都听不清楚的话。好像是:「惨啊!这要发生的事情,惨呵!」她一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这老太婆真要吓死人!」爱丽说道。

「别理她,」我粗声粗气说道:「无论如何,我总认为她脑袋瓜不太对劲,只是想把你吓走而已。我想,他们对这片地方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这里出过很多意外吗?发生过不幸的事情吗?」

「一定会出意外的呀,瞧瞧这条公路又窄,急弯又多。镇公所对这条公路都不理会,真该枪毙;当然这里就会常常发生车祸啊。」

「只有车祸吗?……或者还有别的?」

「瞧瞧你,」我说道:「人都是幸灾乐的。有一点点风声就七传八道,这处地方的传说就这么传开了。」

「他们说这处地皮会卖得很便宜,是不是这原因呢?」

「这个嘛,也许吧,我想,如果卖给当地人的话。不过我想不会卖给当地人吧。预料会有人买来盖社区。你冷得发抖了,」我说:「别哆嗦,来吧,我们走快点儿,」我又加上一句:「你要我在进镇以前先离开吗?」

「不,当然不,我为甚么要这样?」

我鼓足了勇气开口。

「你看看,」我说:「明儿个我要到查德威市场来,我……我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这里……我意思是,会不会再有甚么机会……见到你?」我脚步慢吞吞拖拖拉拉的,头转向一边,脸相当红吧,我想。不过,现在我不说的话,这种情形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呢?

「嗯,好呀,」她说:「不到明天晚上,我不会回伦敦去。」

「那么或许……你肯……我意思是,我想这话相当冒失……」

「不,一点也不冒失。」

「这个……或许你愿意到咖啡厅,『蓝狗』咖啡厅,我想是那个名称,喝杯茶好吗?那里挺不错的,」我说:「那里……我意思是说,那里……」我没法止住自己要说的这个词儿,我用上了它,因为听见妈妈用过那么一两次:「那里十分温柔呢。」我说得急急忙忙。

这时爱丽笑起来了,我想这个词在这年头听上去很古怪吧。

「我想那里会很不错!」她说:「好吧,我会来,大约在四点半钟,那时间好吗?」

「我会到那里等你,」我说:「我……我很高兴。」可不知为了甚么事高兴。

我们走到了公路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打这儿起房屋变多了。

「那么,再见吧。」我说:「明天见。还有……别再想那老巫婆说的话了,她只是想吓唬人;我想,她并不是时时都在那里的。」我又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那地方吓人吗?」爱丽问道。

「吉卜赛庄吗?不,我并不觉得。」我说道,也许我说那是废话有点太过分,但并不认为那里吓人。我想那是处美丽的地方,盖一幢漂亮宅第的风水所在……

唔,这就是我和爱丽头一次相遇的经过。第二天,就在查德威市场的「蓝狗」咖啡屋里等她,她来了。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我们对自己依然谈得不多,我意思是,并没有谈到我们自己的生活。大部分谈的是我们想到的、感觉到的;到后来爱丽看看手表,说她一定得走了,因为她要搭五点三十分的火车去伦敦。

「我以为你有辆汽车在这里哩。」我说。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不不,昨天那并不是她的车;我想,昨天她倒也没有说是谁的车。我们又都感到忸忸怩怩的,然后我伸手把咖啡厅的女侍应生召来。会过了账,就开门见山对她说:

「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并没有望着我,俯看着桌子,说道:

「我还要在伦敦住上两个星期。」

我说:

「在甚么地方见面?如何见面嘛?」

我们定下了时间,三天后在瑞琴公园见面。那天天气晴朗,我们在露天餐厅吃了饭,又到玛丽皇后公园里散步,坐在两张帆布躺椅上谈起来了。从这次起,我们开始谈到自己了,我告诉她,自己受过良好教育,但实际上上过的学校并不多;又告诉她自己干过的工作,总而言之,有几种工作干过;我又是如何不安於职位,一向总是安定不下来,到处飘游浪荡,试试这个又试试那个。有意思的是,这一切一切她听得入神得很呢。

「太不一样了,」她说:「不一样得出奇。」

「和甚么不一样呀?」

「和我不一样。」

「那你是富家千金了罗?」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