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十二

他们的确来了,没有一个人待了很久。不是这个时候──不是头一次拜望的时候。他们来瞧瞧我,我觉得很难了解他们,因为,当然啦,他们都是美国佬。是那种我并不十分熟识的一型人,有个还很愉快;举例来说,傅南克姑父,我同意葛莉娜对他的看法,半点也不会相信他。在英国,我见过这种人;他块头很大,挺着个大肚皮,眼睛下面两大泡,我认为,这使他有种逍遥浪荡的神色,和真实情况相去不远。想到他一只眼睛找娘们,另一只眼睛更要大找机会。他向我借过一两回钱,数目相当小,使他能度过一两天。我认为,与其说他需要这笔钱,毋宁说是他要试探试探我,看我借钱痛不痛快,这种事相当烦人,因为我不确定要采取哪一种办法较好。直截了当来一个相应不理,告诉他我是个小气鬼好呢?还是表面上装成若无其事出手豪爽好?而这一项却不是我拿手的事;心中想,该死的傅南克。

爱丽的后母可瑞,对我有兴趣,她已经年逾不惑了,衣着华丽,红色头发,装腔作势的举止。对着爱丽可是甜得不得了。

「爱丽呀,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一定不要记在心里,」她说:「你也承认,那可是一次恐怖的震撼吧,你的婚事太秘密了。不过我当然知道这是葛莉娜教唆你,用上那种办法的。」

「你一定不能怪葛莉娜,」爱丽说道:「我也无意使你们大家都不舒服。我只想那个……唔,少一些大惊小怪……」

「这个嘛,当然啦,好爱丽,你可真了不起,所有那些管事的人都面色发黑……劳斯坦啦,厉安德啦,我想他们以为大伙儿都要怪罪,说没有好好照看你啦,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美克是个甚么长相。一点都不知道他竟是这么叫人欢喜,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呀。」她冲着我笑笑,笑得好甜,却也是我所见过的最假的笑法!我想如果说有一个女人真痛恨男人,那就是可瑞恨我了,想到她对爱丽那份亲密劲儿,就够明白的了。因为爱丽已拿定了主意要住英国,但要给可瑞一大笔津贴,让她可以住在她自己选择的地方。没有人多提可瑞的老公,我猜想他业已远走高飞到世界别的地方去了,孤零零一个人去了那里,十有八九,我在猜想,另外一次离婚正在审理中吧;这一回不会有好多赡养费了;她最后这次结婚,那男的比她年轻了好多,引诱力在生理方面而不是在头寸上。

可瑞想要那笔津贴,她是个奢侈成性的女人;毫无疑问,老厉明白指点过,如果爱丽选择的话,这笔钱任何时候都会打折扣,假如可瑞目前忘记了自己的身分,批评起爱丽新婚夫婿太刻毒的话。

鲁朋表哥,或者鲁朋表叔吧,这次旅行并没有来,却给爱丽写了封高高兴兴、毫无拘束的信,希望她非常幸福,但不相信她会喜欢住在英国。「爱丽,如果不喜欢的话,就立刻回美国来吧;不要以为得不到欢迎,因为自会有人欢迎你,当然鲁朋表叔会欢迎你。」

「他看起来倒挺好的嘛。」我向爱丽说道。

「没错。」爱丽沉思着说,看上去,她对自己这句话并不太有把握。

「当然,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停了一阵子没出声,然后才带着些最后定局和决定的口气说:「不,我想我并不喜欢,看上去有点古怪。我想这是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关心我,而仅仅是由於环境,由於亲戚关系,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的血肉至亲。我爱父亲,还记得他,我想他身体很差,爷爷对他很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多少做生意的头脑,也根本不想进商业界;他喜欢到佛罗里达州去,喜欢钓鱼,诸如此类的事。后来同可瑞结了婚,我根本不喜欢可瑞……或者,就因为这样,可瑞也不喜欢我。当然,我的亲娘,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喜欢亨利叔叔和卓依叔叔。他们很风趣……有些地方比父亲更风趣。我想,父亲在某方面,是一个沉默而相当忧郁的人,而两个叔叔,却能自我享受。我认为,卓依叔叔有一点野,那种野劲儿是因为有很多钱;结果,撞车失事的就是他;另外一个叔叔又在作战中阵亡。打从那时候起,爷爷就成了个病人,三个儿子都死了,对他真是恐怖的打击。他不喜欢可瑞,也不太理会远房的甚么亲人;举例来说,鲁朋表叔。他说过,谁也不知道鲁朋要干甚么。这也就是为甚么他作了安排,把自己的钱交给信托董事会;一大笔钱捐给了博物馆和医院;留下给可瑞生活得很够,还有给女婿的一份──那就是傅南克姑父。」

「但是大部分都归你了?」

「不错,我想这也许是爷爷有一点点担心,他竭尽全力为了我,要这笔钱有人监督。」

「靠安德叔叔和劳斯坦吗?一个是律师,一个是银行家?」

「是呀,我想爷爷认为我自己没法儿照应得很好。奇怪的是,他让我到年满二十一岁止,──而不是很多人的做法,要到二十五岁──这笔钱就不归信托董事会保管了。我想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吧。」

「那真是奇怪,」我说,「在我看起来,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爱丽摇摇头,「不,」她说:「我想爷爷认为年轻的男人总是野,寻欢作乐的,就有那种邪门女人千方百计把他们套牢;如果让他们有时间去逍遥浪荡──这是你们英国人的说法吧?──玩个够,是件好事情。但有一次他对我说:『假如一个女孩子要懂事,根本上二十一岁就懂事了,让她再多等四年,并不会有甚么两样。如果她要是笨,二十五岁也还是一样的笨。』他又说了,」爱丽望着我微微笑道:「他并不认为我笨,说道:『你对人生也许认识得不多,爱丽,不过你很通情达理。尤其是对人,我想你以后也会永远这样。』」

「我想他不会喜欢我。」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爱丽为人相当实在,倒没有想要使我安心而说些甚么,毫无疑问这是真情实况吧。

「不会!」她说:「我想他在开头时,也许会吓一大跳,习惯了你也就好了。」

「可怜的爱丽。」我突然说道。

「你为甚么这样说?」